“谁说不用动脑子？”洛凡也有不服气的时候，“你知道最基础的素描中，怎么表达明暗关系？怎么表达结构关系？明暗形成的三要素是什么？”
他见苏明哲不说话，继续问：“那你知道色彩绘画里怎么注意整体色调？具体色相、明度、色性、纯度的准确性，还有色彩的调和、对比关系，刻画物象时还要注意形体塑造、笔触的运用、水分的掌握等。”
洛凡也学着苏明哲招牌动作，挑一挑眉：“你画一个？”
苏明哲虽然哑口无言，但是忍不住暗暗点头，闷嘴笑了起来：“行啊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不用动不动就贬低别人抬高自己。”
“有吗？”苏明哲眨了眨眼，“你要是教我画画，我也是乐意的。”
洛凡瞄了他好几眼，确认一下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以及他整个人是否在正常状态。
“不如今天放学后去看你画画？”苏明哲挑挑眉。
洛凡不回答，表情是应该是默许了，但心里还是持怀疑态度。
可是放学后，苏明哲真的跟他去画室了，洛凡怀疑他今天是忘记带篮球了才跟来的。
画室很少有人来上课，几乎是崭新的。一角摆着几十个木质画架，也都是全新的。只有最上面一个架子，和它们格格不入。
洛凡把它架了起来，放上了画板，当中搁上一张4k的铅化纸，然后用透明胶带均匀地沿四个边一条一条地贴好，将纸固定在了画板的中间。然后他打开静物灯，照在一个石膏人像上，开始动笔打下一个基本的轮廓。
他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不像平时上课做题犹豫不决。
“这个皱着眉头的人是谁啊？”苏明哲围着石膏头像上下打量着。
“大卫。”洛凡快速地挥动着手腕，正在打着明暗关系，顾不上看苏明哲。
“大卫？”苏明哲想了一下，“哦……就那个站在门口的裸男吗？”
洛凡停顿了一下：“什么裸男？那可是雕塑作品。”
“好吧，什么开什么罗？”苏明哲挠挠头。
“米开朗基罗。”洛凡抢答了，继续埋头画画。
“哦，对哦，那这个雕像干嘛的啊？”
“这是为佛罗伦萨政府创作的大理石雕像，表现迎战敌酋哥利亚的古犹太少年大卫的英雄形象。”
苏明哲得意一笑：“你看，你挺聪明的嘛，连这些都知道。”
“因为喜欢，所以记得住。”洛凡继续画着，丝毫没有受到苏明哲转转悠悠，左摇右晃的影响。
他停下脚步，看着洛凡认真画画的侧面，跟在初中见到的那个侧面一样，温柔坚定，眼神里充满着光芒。
不知怎的，他觉得这少年这般模样真是太好看了，清新自然又透着艺术的芬芳。
他径直走到洛凡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看着洛凡长长的睫毛随着画笔的移动微微颤抖，就像音符跳动在心口，谱出了一首心动的曲子。
“你干嘛？”洛凡抬起眼，“你挡住我了。”
苏明哲咧开嘴笑了起来，像个傻子：“给我画一张吧！”
“画你？”洛凡愣了一下。
“对啊，画得了吗？”
“很简单啊，看你坐不坐得住。”洛凡拿起一张新的白纸对他说。
“怎么会有坐不住的时候！”说罢，他就搬起一把椅子反坐在他面前，手撑在椅背上问，“怎样？这姿势可以不？”
洛凡打量了一遍：“太做作了。”
“做作什么呀！”苏明哲又换了个姿势，站在了椅子上，“怎么样，够伟岸不？”
“呵。”洛凡笑了一声，“我不会雕塑，要不然给你雕一个‘苏卫’！”
“别，别别，这太吓人了！”苏明哲从椅子上下来，“那你说我摆个什么姿势？”
洛凡看着他满怀期待的小眼神，想了想：“你就趴在那睡吧，最自然了！”
“睡？”苏明哲耸耸肩，“这活简单了。”
于是他继续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上，把头靠在了手臂上：“这样？”
“嗯。”
“那我真睡了啊。”他说，“待会儿别见我睡着了，把我一个人留这里啊！”
“难说！”洛凡一边放画纸一边说，“把你关这里，我每天可以少做两张卷子，何乐不为。”
“别贫嘴，快画。”苏明哲虽然口气生硬，但表情却是很温和，配合着没敢乱动。
当整个教室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鼻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苏明哲听着这有节奏的笔触声，和自己有序的呼吸声，渐渐地沉入了一个简单的梦境。
在那里，阳光充满了整个教室，连风都很温和，那个穿着白色校服的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窗外。他的侧颜在阳光下仿佛闪着光芒，他转过头来，眼神相接的那一刻，他扬起了嘴角，那唇角的弧度舒展了笑颜，温暖地可以融化一切……
“苏明哲！苏明哲！”
苏明哲睁开朦胧的眼睛，洛凡的脸突然在他眼前清晰，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啊呀！我擦！”苏明哲明显感觉自己脸一红，连心跳都快了一倍。
洛凡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干嘛呢。
“我……我真的睡着了啊！”
“睡着了又怎样？”洛凡把画递给他，“你回家接着睡呗！”
苏明哲接过画，没来得及看，就往门外走：“我先走了，你慢慢画吧！”
他匆忙离开了教学楼，直到接触到流动的空气，吹拂的风，他才感觉到自己阴凉了下来。
他拿起画，看了好几眼，自己的模样在画里怪怪的，闭着眼那么安静，一点也不像自己。但是他却好喜欢，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画，大口呼吸了一下，向上的嘴角似乎固定在了脸上的那个位置，下不来了，陪着他一路迎风回家。
洛凡年后去参加美院的面试，之后就没来上课。
曹老师说他生病了，在家休息。
苏明哲望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给他发短讯，才知道这个家伙，生水痘了。
于是，他时不时地骚扰他一下，以防洛凡一个人在家太无聊。
直到洛凡回到学校。
而一起学习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快，那个激动人心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洛凡并没有和苏明哲在一个考场。阴霾的天落下阵雨，苏明哲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道那个爱走神的家伙考得怎么样啊。
考完后，苏明哲立刻发了短讯问他，但是洛凡并没有回。
直到三天后洛凡才回了他：考砸了。
苏明哲当时就炸了，就像自己考砸了一样，在心里狂骂：你特么是弱智吗？
但是回他的短讯却是轻描淡写地说：要上高复吗？
洛凡隔了很久，才回他：也许吧。
第二天，苏明哲就在朋友圈晒出了一张光头的照片，配上文字：感觉自己是个傻子。
整个夏天，两人都甚少见面。
苏明哲拿到了省大的入取通知书，被学校各位老师猛夸赞，但他却开心不起来，内心觉得自己还是失败了。
而洛凡辗转在画室，不管什么学校，不管什么去留，他都不会放下画笔，一个人独处，一个人不断地练习，似乎终于可以全身心地回归到自己的世界里了。
也就这样，一个打了一个夏天的球，一个画了一个夏天的画。
“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黑白无常组合了。”
洛凡看着短讯淡然一笑，然后继续行走在去画室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