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深巷市声稀,已是更阑。
北陵城夜中, 客栈屋内四人正悄声议事, 仅留闲窗一缝,忽而晚风大作, 烛光随之晃摇。
笔墨纸砚是向客栈小二借来的,虽没有桌案,撰在榆木方桌上倒也无碍。
见司徒瑾落笔如云烟, 许是剑气所致,他的字中透露出一股铁银钩、飘若浮云之感, 末了,他道了句:“好了。”
其余几人更凑上前来,朝那纸上端量了许久, 皆是若有所思,却又斟酌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纸上列着几个名字:
朱昱。
楚柳。
颜闻。
颜岺。
且以这几人为中心, 司徒瑾粗略列出了他们相互间若有的关连。
半晌, 本是强撑着睡意的灵鹊,顿时来了精神:“难道小郡王与颜相家二公子颜岺,不是一人利用另一人的关系?”
只见那纸上,朱昱与颜岺竟然被列作至好之友,这令她多少带着些不解。
司徒瑾道:“还记不记得夜潜北陵王府那夜,你与我说了什么。”
灵鹊思忖半晌:“嗯……”
司徒瑾提醒她:“我与你去了东院。”
灵鹊顿悟,问道:“哦, 可是指小郡王住东后院那事?”
这边司徒瑾还未应话, 俞无寅先作恍然大悟状, 问道:“还有这事?”
灵鹊听得云里雾里的,不免追问:“什么?”
“颜岺是庶出之子,听闻颜相在府内,不怎善待颜二公子及他娘亲,”司徒瑾补充道,“所以,颜岺在丞相府中的地位远不及他大哥颜闻。”
灵鹊听闻,嘴里含含糊糊道:“……这般,然后呢?”
单云端冷不丁开口道:“朱昱从颜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这话一出,倒让灵鹊想起了与司徒瑾潜入北陵王府那次。
她从檐上窥来郡王身旁那郡王妃的容貌,见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约莫也不过二十五六的韶华年纪,实在过于年轻了些。
——应当不似是朱昱他母妃的模样?
她好似领悟了些什么,轻微点了点头,却仍是心中有疑:“莫非小郡王也是庶出,才与颜岺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不过灵鹊倒也没听谁这般提及过。”
“北陵郡王仅有一子,便不存在如此说法,”司徒瑾摇头应她,“只是我猜想……郡王这人太过风流滥情,兴许是待朱昱的母妃也不如何的缘故,朱昱自小住在东后院,想必也未过上哪般靡衣玉食的生活。”
如此看来,对朱昱与郡王二人表面父子仁义,背地里阳奉阴违一事,倒也能勉强说得通。
……毕竟仇恨的种子若是在幼年时便种下,任由它无穷滋长,无人能预料最终会结出何等恶果来。
灵鹊迟然道:“这倒也有可能。”
语毕,俞无寅就着司徒瑾先前纸上谈来的思路,继而又道:“若朱昱与颜岺交好,待颜相家大公子颜闻不过是‘假意要将信函给他,却又突然后悔了’的关系,那这后悔的契机究竟又是什么,实在值得深究。”
“朱昱再如何称自己是‘北陵小郡王’,也正如他所言,他朱昱不过是个郡王之子,”司徒瑾道,“要想与颜相对等论事,他父王尚且平起平坐,至于他,若是个亲王之子倒也勉强够格。”
这话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俞无寅颔首道:“也就是说,朱昱不过是想借着颜闻作为跳板,真实目的是要与颜相谈些什么。”
单云端淡淡道:“而且这事应当还瞒着郡王。”
“探守大人……啊不对,司徒师叔!”却不想,灵鹊骤然开口提醒道,“咱们弄来的假死药那事!”
“这不就应了,”司徒瑾淡笑道,“看来朱昱离原形毕露也不远了。”
听闻,俞无寅一副待看好戏的表情,道:“也对,你们令郡王服下了假死药。”
司徒瑾道:“按理说,一旦服下假死药,需得七日后才能生效,只是物尽其反,若是在此之前提早进入假死状态……”
单云端接话:“定是有人抢先一步下了致死毒.药,将假死日期提早。”
若朱昱当真对他父王下手,届时可不就一眼辩真假了。
再顺水推舟,朱昱的下一步棋究竟如何走,也必是要显露出来。
只是当下,司徒瑾因单云端接了他的话,不免侧目朝对方笑了笑,而后者感受到了,也回以满是温存柔和的眼神。而这完全是两人无意识间的举动,却不想竟多少有些羡煞旁人。
……俞无寅“诶哟”了一声,灵鹊也悄悄红了脸,吐出个舌头来。
司徒瑾倒也脸皮厚了起来,反正方才令他满面羞愧的话,皆被大哥与这小师侄听了去,如今当着人前与二哥再如何都不为过,他这般想着,好似在给自己壮胆。
俞无寅不禁拿他俩打趣道:“想不到我这光棍一条,倒是先将两个师弟嫁了出去。”
单云端气笑道:“你如何说话的。”
“那你俩要大哥怎么说,都是习武男儿,莫非还能分出个什么来,”俞无寅又道,“难道是云端你甘愿下嫁我们家司徒,往后见着都要唤一声相公了?”
俞无寅这话分明是故意的,听得单云端就差没提刀见他,故作不悦道:“怎又是你们家的了?”
“如何又不是了,”俞无寅得逞坏笑道,“你若住门宗玄,你便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