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时天色灰蒙, 薄日初升。
经历了一夜波折, 本应快马加鞭不过三个时辰能抵达的地方,为了甩开跟踪在他们身后的北陵王府侍卫,灵鹊特地绕了条远路,如今眼看这天都要亮了。几人虽不至精疲力竭,倒也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如此, 更是无暇关心那连绵细雨是何时止下的。
“这处便是我与爷爷住的地方,”灵鹊连连打着哈欠, 强撑着倦意将他几人引入堂内,“你们可以在这儿想住上几日便住上几日, 绝不会被北陵王府的人发现。”
白露点苍苔,雨余冷潇潇。
此处正是再闲适不过的山间雅居,除却寒冬, 常年如秋。
隐秘在这缥缈轻烟的山脚林间,多少闲人散客的居所皆是如此。
溪水过院, 音韵动灵。放眼望去满园花色,无数阖起羽翼的蝴蝶争相簇拥,姿态轻盈,络绎不绝。此地不受朝廷盘查, 也无过往百姓打扰清闲, 若非知道此处, 怕是根本无人有心路过, 所以几乎只剩山间走兽野物出没。
司徒瑾走在灵鹊身后, 问道:“孔老不在,我们会不会擅自叨扰了?”
“不会的啦,”灵鹊却是大大咧咧道,“虽说各地情报网主管不得与世人过多来往,大多以文人雅客自居,可您不正是情报网的顶头上司嘛……”
如此说着,过了穿堂。脚下是小桥萦绿,且有涓涓小溪流淌而过。
山居内不过稀少几人把守,灵鹊吩咐下人去准备几间房,再随便做些早食,便将人打发了下去,再道:“灵鹊好累啊,反正北陵内有情报网的伯伯们盯着,不如……用完早饭先去睡一觉?”
俞无寅道:“也好,趁便再将此事从长计议一下。”
途中急遽,他几人急于赶路,并未来得及详细谈论,但对于单云端之后去了东院的事,倒是得以大致了解——无非就是郡王身子体虚欠恙,单云端与朱昱本着当面理论的目的,却成了双双探病的乌龙之举。
而回归理智后的司徒瑾,暗自捉摸了一路。他总觉着自己似乎在某个结点上判断有误,许是二哥那句‘你并非是朱昱’确实如大哥说的那般,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把戏罢?如是想着,待坐在他身旁的单云端开了口,他便就着那话继而探讨下去。
单云端道:“我与司徒还在鞑靼大营时,对朱昱的真实身份有过猜测。”
司徒瑾补充:“北陵王府曾收容过一名异族人,据郡王所言,那异族人后来下落不明,不正是这位‘朱昱’出现在京城的那段时间。”
灵鹊拌着凉菜,竖耳倾听,看上去很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是,除了易容术还有什么假扮他人的法子吗?”
小姑娘这话一针见血,无非就是在问,若这人是假的北陵小郡王,要想瞒过北陵王府里里外外这么多人,他总不能每日都顶着一张人.皮.面.具过活吧?
俞无寅颔首不语,听他们继而往下道。
“当日离开和亲队伍,与大哥告别后,我跟着朱昱一同前来北陵,路上发生了两件颇为可疑之事,”司徒瑾道,“一是还在正阳关时,有人扮成朱昱的样子,与随从去客栈后院牵马上路,且看着真假难辨……”
“二是在渭南过夜那次,有刺客来袭,朱昱房内并非只有一人。”
单云端沉声道:“在鞑靼大营时,我们推测渭南夜里,出现在朱昱房内的待是楚柳。”
司徒瑾听他直呼楚柳大名,心中难免多虑,表面却是若无其事状:“然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俞无寅问:“为何?”
“或许一开始我们便猜错了,本以为那夜朱昱房中应有三个人,即是黑衣人、朱昱、还有与黑衣人刀剑相向的人,”司徒瑾又道,“可若是那黑衣人与朱昱在做戏呢?”
灵鹊听得心里一惊,问道:“如果是这样,可不就是小郡王与那黑衣人演了一出好戏,刀剑被他二人用过再藏起,营造出屋内其实还有第三个人的假象?”
司徒瑾应她:“加之后来抵达北陵,我见过楚柳一面,后遭下毒,所以在大营时推断出现在渭南的朱昱同伙是楚柳一事,便成了顺理成章……”
听闻,俞无寅道:“将矛头指向楚柳,怕是有心借着这障眼法,隐瞒些什么。”
灵鹊不懂便问:“我怎么又听不懂了,可朱昱与楚柳不是一伙吗?这对他自己有何好处?”
司徒瑾摇头笑道:“绝非那么简单。”
灵鹊眨着双眼道:“为什么呀?”
司徒瑾问她:“灵鹊,你可知楚柳为何是朝廷在逃钦犯?”
灵鹊得意应他:“听闻是西岭雪山的案子,本姑娘还是略知一二的。”
司徒瑾点头道:“从西南跑到漠北、再由邪教左护法投靠至王府郡王之子,楚柳究竟在筹划着什么,又到底是在替谁办事,我们能看到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俞无寅也道:“见风使舵之人,她与朱昱也不过是利害关系罢。”
单云端始终没说话,司徒瑾暗中打量他,心中有些复杂。
灵鹊又道:“所以,各位师父师叔的意思是……?”
这时,单云端才开口道:“那黑衣人有问题。”
灵鹊问道:“这个灵鹊知道!所以,该不会是说,那人才是真的朱昱吧?”
几人隐晦未明说的,被灵鹊这小姑娘一下捅破了墙纸。
见他们不语,灵鹊吃惊道:“该不是让我说中了吧?灵鹊都是瞎猜的!”
司徒瑾淡淡道:“不无可能。”
“——这样,”只听俞无寅道,“且当这一假设成立,我们从头再理一遍。”
司徒瑾长吁一起,只觉任重而道远,生怕自己在哪一步分析错误,且听他缓缓道来:“正阳关时先走了假朱昱,而后我一路跟着,并从拦路骑队手中救出了真的朱昱。”
“赶到渭南,已过了一天一夜,加上我们走的是远路,如此只要那假朱昱没被另一队的异族人拦下,必是能赶在我们之前抵达渭南。”
“后来夜里,出了黑衣人一事。当时还以为是因我追了出去,那黑衣人丝毫不恋战的举动是害怕寡不敌众,如今看来他的目的分明就是打算要走的——所以他俩当真是在演戏,必是互相进行了掉包。”
说到这出,司徒瑾眉头紧蹙,单云端最先敏锐察觉到他这一变化,略微有些担忧。
“……对,就是这样,他们原本不会料到我会突然出现插足这事,”司徒瑾反应过来,再是喃喃道,“所以后来才有了真的朱昱连夜赶回北陵、与楚柳合谋在饭里下毒,并让假的朱昱趁着黑衣人一事,将瓦剌族人信函那事很大程度上的信息告诉我,令我的防备降到最低,因此……”
……因此他才会这么轻而易举、毫无防备地遭人毒害。
单云端对司徒瑾遇害一事,仍是心有余悸,哪怕司徒瑾如今平安无事地在他眼前,他眼中也只剩后怕二字。
司徒瑾看着他,笑道:“不会再这样了。”
单云端轻声应他:“……嗯。”
其实单云端想说的是,有师兄在,师兄会保护好司徒。
要怪就怪有旁人在,只听俞无寅笑道:“其实义父此趟让司徒来漠北,也是由于你俩的事,他老人家多少已有耳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