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均拿了春宝给他的地址,边沿街走边凝神往街头的卖字摊望去。
到赵家针铺后约莫又行了数十步,沈均顿住脚步,停步屏息——天色明净,谢临就坐在街头的木桌后,低垂着头。
他坐在那里,没有人觉得异常,也没人去留意。
他们都不知道他从前的样子。
心酸的人大概只有他罢。
眼前迅速模糊,沈均轻咳一声,整理好情绪后提步上前。
他敲敲谢临面前的桌子,状似轻松地吹了声口哨:“你是在卖字吗?”
谢临被困意折磨地心不在焉,托着头梦呓般道:“是……”
沈均酝酿半晌,才用路人的语调平稳轻快道:“那你帮我写副字好不好呀?”
谢临倦意正浓,并没有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只下意识地摸索着拿住笔,头像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好……好啊,你说吧。”
沈均垂眸,视线落在谢临身上。一字字缓慢道:“就写这句话吧——岁忽终,感叹情深,念汝不可往。”
平安帖!毛笔从谢临的手中倏然滑落,他猛然抬头,睡意顿消——沈均正含着笑意望向他。
那笑脸兀自出现在眼前,谢临一阵目眩,定睛再看,沈均竟真的站在自己身前!那笑脸很近,很近,近得好似从没和自己分开过。
他轻声道:“沈均……沈均!”
“阿临。”未忍住的酸意蹿上眼睛,滚烫顺着脸颊流下:“我……总算找到你了……”
“沈均!”谢临站起身,对着久别的老友笑道:“你来京多久?不会走了吧?”
“有几个月,一直在找你。”沈均拍拍谢临肩膀,声音暗哑却坚决:“这次就不走了!”
“啧啧,阿临你可真会物尽其用。”沈均弯起手指敲敲桌子。噗嗤笑道:“小时候苦练的字,就为了来街头卖艺?”
“卖字怎么啦?我每天都替很多人写家书,也算稍解离散之苦。而且挣得钱也不少,还把有矜养起来了。”
“那以后我给你数钱。”沈均和谢临并肩往家走:“有矜是谁?”
“呃……”谢临沉吟:“一言难尽,慢慢说吧。”
沈均身后始终有两人在不远处尾随,他们看见沈谢碰面后走入一条小巷,立刻互相对视一眼,谨慎地停在了巷口。
纵深小巷里,只有二人的身影。
起先还没发觉,走几步后,沈均就发现谢临走路时身子总随着步伐微微颠簸。奇道:“你腿怎么了?”
谢临一滞:“坐的时间久,有些麻。”
沈均突然想起往事,顿住脚步,围着谢临转了一圈。
“他真对你下手了?”沈均眉峰微皱:“你闯的祸看来不小?”
谢临嘴角轻勾,低声道:“表哥被我使出手段救出来了。”
阴谋和血泪,在这得意的笑脸前,倒像是无足轻重的恶作剧。
沈均倒吸口凉气勉强道:“你可真行!”他叹口气又悄声问:“那殿下在哪儿?”
谢临压低声音,三言两语讲了与顾同归的谋面和深柳堂的过往。
沈均皱眉:“所以……你一直被陆有矜照顾,那你怎去的深柳堂?”
谢临大致讲了讲事情的始末,没曾想沈均冷笑道:“也就你信他!这人说不定就是章沉安插在你身边的,想通过你联系上太子。”
谢临自信道:“刚开始我也偶尔这样想。不过,他现在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人!”
一抬眼已走至巷陌深处,门扉半遮半掩。谢临兴冲冲地跑上前道:“有矜已经回家了!”
陆有矜见两人一同进来,疑惑地看看沈均道:“这是?”
“是沈均。”
沈均打量陆有矜一眼,和南人细弱的面貌不同,这人身量很高,肩背宽厚。
他以往接触的边境男子,都多少有些粗犷,但这人眉目却疏朗温和。
沈均收起敌意,诚恳道:“你们的事儿阿临都对我说了,多谢你当日出手搭救。”说完便要一揖到底。
身子还没弯下去,臂弯就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托住了:“沈兄客气,我可受不得你这一礼,你是阿临的朋友。”陆有矜瞧瞧谢临,眉间旖旎的神色一闪而过:“我无任何立场让你道谢。说起来,我还要谢你在我之前陪阿临吃了那么多馆子。”
“我们晚上去喝酒吧!沈均……你想去哪儿?”
“啊……”沈均没转过神:“便听陆兄安排。”
“那让阿临定。”陆有矜笑看谢临一眼:“他找馆子很准。”
谢临点点头:“吃炙牛肉吧,城西的那家。”
这顿饭,吃得沈均心里挺不是滋味。
去吃饭的路上,谢临始终和他说说笑笑,并不如何照拂陆有矜。
但二人之间总有些细微的举手抬足让他别扭——有次谢临对陆有矜做了个鬼脸,之后就看见陆一巴掌轻轻落在谢临的腰臀。谢临呢,反而笑嘻嘻的把整个身子贴到陆有矜身上!
沈均心头涌起的失落比分离那日更甚!
再看二人装扮,陆有矜穿了件湖绸的月白便衣,谢临穿了淡青色的回字纹布袍,但两人腰间的暗青束带却一模一样!沈均左看右看,心里猛然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炙牛肉馆,黑漆大门的廊檐下挂着一溜儿红灯笼,人群络绎不绝。烤肉的香味隔着一条街都往鼻子里窜。
“二楼,二楼还有雅座!”小二摆出一张笑脸,把三位引到楼上。
始终跟随他们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迅速进门落座。
陆有矜翻看菜单道:“牛肉来五份,羊排来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