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泫率先解释道:“我找了个当地人抄小路来的。”
宋逸赶路这几天除非困到极限, 否则是绝不会睡的,好些跟着他的人甚至都累到趴在马上睡着。好在他们人多, 如果真的有人受不了睡着了,就帮那人牵着马, 继续赶路。白泫比他晚出发,即使再抄小路估计也是日夜兼程。看白泫眼底的乌青,宋逸也大概能知道他这几日有多辛劳。
“谢谢。”宋逸心中感动, 欣慰,心疼各种感情和语言揉成一团, 最后只生成了这两个字。
白泫轻笑,说:“走吧,进山。”
天机堂地处的祁连山,在攸县外三四里的位置。山势险峻,悬崖峭壁极多,天机堂矗立在最高的那座山榆阳峰之巅。上山的道路只有一条,且后半段马已很难上山。中途有天机堂设在半山腰的驿站。
负责看守的门人,远远的看到宋逸,跑过来跪下给宋逸行礼,道:“少主,你回来了。”
宋逸见此门人一身素衣, 仰头看看山顶, 道:“将这些马匹照料好。” 说罢急速向山顶走去。
又走了一段险峻的山路, 天机堂的大门慢慢的呈现在众人面前。黑石堆砌的山门和围墙, 粗狂又大气。在阳光的照耀下, 折射出沉郁的光,显得极其庄重。顺着山门看向里面,一个极大的练武场呈现在众人眼前。这样的天机堂全然没有南方建筑的婉约感,相反的甚至比北方的门派建筑都要宏大。似乎只有四处悬挂的白布是它唯一的装点。
宋逸看着四处的白布,顺着大理石铺成的主路慢慢的向树立在练武场对面的正殿灵堂走去。一路上两侧的门人纷纷下跪行礼。走上十几步台阶,立在殿中央那个漆黑的棺木渐渐的呈现在宋逸面前。
宋逸的眼底渐渐被水汽萦绕,白泫始终跟在宋逸身后半步的位置。将宋逸颤栗的脚步看的一清二楚。
灵堂中宋逸的母亲李秋蝉,妹妹宋艾。宋未时的妻子吴薇,儿子宋长律。一些三代嫡亲外的其他本家,还有过交集前来吊念的江湖门派代表都在殿中。宋长律和宋艾穿着重孝,跪在棺椁旁。
众人看到宋逸有人欣喜,有人愁。也有气愤宋逸一消失两年杳无音讯的宗亲,本想训斥他几句,当看清随着宋逸一起上来,整齐立在门外的人,又将话忍下去。
“逸儿回来了!”
“哥哥。”众人纷纷喊宋逸。
李秋蝉身穿一身素衣,快一步走到门边,双手抓着儿子手臂,看着儿子的眼睛问:“你怎么回来了?”语气中决然没有欣喜,却满是责备。
宋逸盯着棺椁的目光,慢慢的移到李秋蝉脸上,沉着声音说:“孩儿……不孝。”这一句不孝夹杂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对母亲是,对二叔亦是。许是母子连心,许是宋逸语气中表达的情绪太过明显。李秋蝉看着宋逸湿润的眼底,立即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天机堂他不会不管,宋未时的死他不会坐视不理。
宋逸轻轻的将李秋蝉的手推开,绕过她走到棺椁边,慢慢的抬起手摸了摸宋未时的棺椁,转头对灵堂中的人说:“二叔怎么死的,谁能告诉我?”
灵堂中人鸦雀无声,看宋逸此时的样子,总感觉谁出头谁倒霉。宋逸环视一周,问:“方耀呢?”
方耀是宋未时的随身侍卫,宋未时突然暴毙,他难逃罪责。宋长律站起来说:“方耀已经被母亲下令关押。哥哥要是想找他问事情,可自行去后院。”
别人不知道宋未时疼宋逸,他知道。他是父亲的亲儿子,可是父亲的眼中却只有宋逸这个堂哥。几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偶尔腾出空来才指点自己几招武功,可多数都是训斥。动不动就说自己不如宋逸。这次父亲去魏国找哥哥,空手而归。回来没两个月就离世。宋长律心中怎能不怨恨。如果凶手是针对宋家,那么宋逸在家,遇害的就不会是他的父亲!
宋逸打量了宋长律一番,没有与他逞口舌之快,冷冷的问道:“长律,你告诉我二叔怎么死的?”
“父亲是中毒死的!你满意了吗?”宋长律本就伤心委屈,又在宋逸看似明显无视他的情绪催化下变得更加激化,说:“父亲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你的身上,而你呢。一消失两年才回来。一回来就端着少主的架子!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宋长律说到一半,宋未时的夫人吴薇哭着将他从后面搂着,轻轻捂上嘴说:“长律莫要胡说。”复又抬起头对宋逸说:“逸儿,你莫怪他。你二叔是被人毒死的,那日他说去攸县和朋友相聚。晚上未归,第二日……第二日一早方耀在攸县衙门外找到了他的尸首。”吴薇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宋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深吸口气,轻拍了一下宋未时的棺椁说:“开棺,验尸。”
“什么!”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宋逸的话惊呆了。
此时宋逸的堂叔公,也是宋未时的堂叔,宋辽阳向前走了几步,说:“逸儿,未时死状七窍流血,指甲漆黑。这些都是我们亲眼所见。你为何突然要验尸?难不成我们合起来诓骗你不成。”在场的所有人中就宋辽阳辈分最高,也是目前宗亲中最接近嫡亲的人:“死者已矣,已经盖棺定论,为何打扰他的安宁。你突然回来究竟是为了奔丧还是别的事情?!”
宋逸眼神移动到宋辽阳的身上,说:“叔公,七窍流血就是毒发身亡吗?”
宋辽阳怒道:“你!那你说不是毒发身亡是什么?死者为大!今日我在这里就不能让你打扰死者的安宁!”
宋逸向前一步,直视宋辽阳的眼睛说:“我是宋家的少主,无论今日你在不在都是我,宋木云说了算!”
宋逸周身萦绕着浓浓的戾气,眼神明亮,布满红血丝的眼底甚至带着些许杀气,宋辽阳被宋逸的气势逼的不得已后退了一步,可是口中却不愿让步,说:“宋木云!你可要顾及未时妻儿的感受!”
宋长律挣脱吴薇的束缚,跑到宋逸跟前,挡在宋逸和宋未时棺椁中间,说:“我才是我父亲的儿子,盖棺,守灵,发丧,下地全是我这个儿子要做的事情。今日哥哥是要回家就立威吗?!”
“是啊!逸儿你要想用这个办法立威是不是也太让你二叔寒心了。”吴薇在一旁哭着说。李秋蝉也上前去拉宋逸,可是拉了几下都没拉动。
宋逸冷着脸慢慢松开始终紧握的手,将内力慢慢聚力在右手。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股热力萦绕在掌中。
宗亲中立即有人小声道:“没想到宋逸已经突破火破云了。”
宋逸环视一周,语气平静的说:“我以天机堂第九代堂主之名下令:立即开棺验尸。凡意图挡我者,依门规处置,就地正法!”宋逸话音刚落,白泫既带领众人,齐刷刷的落在宋逸和棺椁四周,将宋家人隔离在外。多数宗亲,默默低下头,宋逸说到底还是少主,真的公然反对他就是造反。而灵堂外的门徒们听罢宋逸的话立即跪下。他们是天机堂的门徒,定然是听堂主号令。
其他帮派前来吊念宋未时的代表中有人认出了白泫,小声嘟囔着宋木云此番请来白家帮忙,看样子是势在必行。见众人都不敢再上前,一直挡在棺椁前的宋长律则怒道:“今日就是你宋木云真杀了我,我也不能让你开这个棺。”
灵堂之上还有几个同情吴薇母子的宗亲想反对。白泫觉得不能再让宋长律带起什么节奏,飞身过去趁其不备,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架出交于吴薇。宋逸丝毫未耽误,飞身来到棺椁后方,一掌将棺盖推开。低头看棺中之人,只一眼,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说之前他还心存侥幸,想着万一木司的消息有误,万一天机堂的兄弟收错了尸体,万一躺在棺中之人面目全非。他的二叔还有活着的希望。可如今……躺在棺中的就是那个疼他护他一心为他的二叔。一时间,他所有的侥幸心理被现实击了个粉碎,眼泪仿佛止不住一般。
徐东带着三个人慢慢将宋未时的尸体从棺中抬出,轻轻放在地面刚刚铺好的白布之上。两个仵作将工具摊开在地面上。四个人用白布将宋未时的尸体和两个仵作围在中间。
宋逸皱着眉头,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试着说出完整的句子,道:“开始验尸,有不忍看的现在离开灵堂。”
有些宗亲和江湖有往来门派代表自觉离开灵堂。
白泫走到宋逸身边,在后面慢慢抵着宋逸的背,感觉到他的身体为了努力忍着泪水而轻微抽搐,轻声说:“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