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双手抬起,擦掉脸上的泪水,小声说:“还好。” 说罢慢慢闭上眼睛,仵作一点点的给宋未时“开膛破肚”。每一次工具举起和落地的声音,就像是在宋逸身上凌迟一般,每一下都疼的他心中一抽。背在身后的双手,由于极度悲伤和隐忍,右手将左手的手心掐出血来而不自知。
这一切都落在白泫的眼中,宋逸如同自虐的做法,只因为他将宋未时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认为就是因自己的任性和自私才害死了宋未时。这是宋逸愿意承受的一切,他毫无办法。白泫示意徐东去取来一块绢布,叠成掌心大小压在宋逸手中流血的位置,紧紧握住。此时此刻白泫不知如何宽慰宋逸,因为任何言语都向湖中的浮萍一样,微小且毫无意义。
约摸半个时辰后,仵作又仔细的将宋未时身体上划开的口子缝合,收拾好一切。徐东带人将宋未时的尸体重新抬回棺内。
宋逸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向白泫点点头,握紧白泫给他压伤口的绢布,走到仵作身边问道:“怎么样?”
一位年龄稍长一些的仵作徐淼向宋逸,白泫和众人行个理说:“宋少主验尸是对的,宋大侠的死因果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是先杀害再灌毒的。手上是因为侵染到毒液之中才导致十指变黑。致命伤有两处。一个是脾脏爆裂,这是极大的外力所致。但是腹部并没有外伤,小的不知江湖上是否有武功如此之高,可以隔山打牛的功夫。还有一处是脊椎下第四块骨头。没有移位,没有受伤。只是旋转了半周。不划开根本无法检测出。”
众人听罢都议论纷纷。宋长律不能动弹,只盯着仵作,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流。宋逸的妹妹宋艾,见状走去他身边解开他的穴道,说:“长律,哥哥有他的疑虑和苦衷,不要与他计较。”
宋逸的眼睛通红,从人群中看到宋长律说:“你来盖棺吧。”说着走到棺椁前跪下来,向宋未时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第三个头宋逸趴在地上良久之后才起身。
“各位,今日打扰了。”宋逸站起来,转头对守在灵堂外的一门人说:“领我去见方耀。”
说罢宋逸转身离开灵堂,自白府来的一行人也跟着他向后院走去。从灵堂出来,绕过练武场,来到宋家的内院。宋家内院建的非常有特色,因为此地就只有天机堂一处,所以整个建筑特别大气敞亮。每一个小练武场旁就有一个院子,院中有三间主屋和间耳房,丝毫不紧凑。
从灵堂出来走到后院的柴房,他们走了快两里的路程,门人将柴房打开,方耀正被绑在夹子上。许是几天没有好日子过,似乎还受了刑,人微微睁着双眼,昏昏沉沉的喊了声少主。门人拿出钥匙解开了方耀的铁索。徐东将方耀扶下木架,问:“少爷,去山下找大夫吗?”
白泫摇摇头说:“不用,徐淼老先生也精通医术。”白泫说着回头看刚才那位年龄稍大的仵作徐淼说:“先生,麻烦您给看看。”
徐淼走上前来,大体检查了一下方耀的身体,说:“良久未进食,身体外伤不少。得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先处理伤口。”
宋逸点头,说:“去我那里吧。” 说罢带着众人走出柴房,向他自己所住的院子走去。宋逸所住的院子和旁人无异,只是演武场稍大些。李秋蝉此时正等在宋逸的武德院外,见儿子来了,立即迎上去,挡住他的道,说:“逸儿,你要做什么?”
宋逸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白泫一眼,说:“你进去安排一下吧。”
白泫点头,向李秋蝉微微行个礼走入院中。院中宋逸自小的陪练徐洋跑出来,宋逸示意他带白泫进去。徐洋将方耀暂时安排在西耳房的第一间,那是他住的房间平日里常常收拾,正好还多一个床铺。
院外,李秋蝉见身边无人,抬手打了宋逸手臂一下,骂道:“你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你忘了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宋逸微微皱着眉头看李秋蝉,说:“母亲,如果此次我不是自己得到消息,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就这样瞒着我给二叔发丧?”
李秋蝉被儿子一问,红了眼眶说:“告诉你有什么用,你父亲,二叔武功都那么高。不也一样死的死,亡的亡。你是我的儿子,我不想让你有危险,我有什么错。你这是在怪罪我吗?”李秋蝉越说越激动,说到后半段竟抬手打了宋逸一巴掌。打完之后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手,哭的越发厉害了。
宋逸低头看着母亲伤心的模样,心中更加难受,可有些话他必须现在就说:“母亲,以前我可以任性,因为家中还有二叔。可是如今二叔被人害死,我不能再继续快活的过自己的日子了。我除了是您的儿子,还是父亲的儿子,是二叔的侄子,更是天机堂第九代传人。如果时至今日我还为了自己的生死龟缩在外,我还算是宋家人吗?”
“宋家没人了吗,你二叔还有儿子,有长律在,你操什么心?!”李秋蝉哭着说。
“如果长律那孩子也遭了不测呢?怎么办?”宋逸口气淡淡的问李秋蝉:“母亲?”
李秋蝉顿时语塞:“那……那……”
“那时宋家嫡亲就只剩下艾儿,可以继承家业。她是个女孩子。你可忍心?也许母亲想说如果到时可以带着艾儿远走他乡。母亲,我知道你疼我,疼艾儿。可是宋家败落又真的是父亲愿意看到的吗?父亲此生只有一个妻子,一个知己。你难道真的不知道父亲的愿望是什么?”宋逸的话字字诛心,此时此刻他势必要查出害死二叔的凶手,必须调用天机堂所有的力量。他不容许任何一个门人有异心,包括他的母亲:“母亲,艾儿也不小了,等二叔的事情办妥,过年后我会立即给她张罗婚事。如今天机堂和江湖都不太平,只希望艾儿可以找个寻常市井人家好好过日子。至于儿子的事情……”宋逸说着慢慢双膝跪下:“还请母亲,不要再反对了。否则儿子宁可立即去向二叔谢罪,也不会苟活于世。”
李秋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宋逸太像他父亲了,一旦下定决心执拗起来,任谁都是无法劝阻的。李秋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退后两步,说:“……去忙你的吧。”
宋逸向李秋蝉磕了一个头,说:“我忙完了再去向母亲请安。”宋逸站起来走向院中。听着李秋蝉在院外哭的不能自已的声音,宋逸紧紧皱着眉头,手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白泫从耳房出来迎上去,说:“徐淼正在处理方耀的伤势,用了麻-药,可能醒来需要半天,你要不要先歇歇。”
宋逸点点头,走向自己的主屋,屋中收拾的一尘不染。徐洋拿了一壶水进来,放在桌上,说:“少爷,左右两间屋子都日日收拾。你可以先去歇歇。”
宋逸点点头,往自己常住的东厢房走去。屋内任何一个小物件的摆设都还是他走之前的那个样子。宋逸走回床边坐下问徐洋:“我刚才在灵堂上未见你,你为何不去?”
徐洋说:“二爷让我每日一早都要把练武场和院中收拾好。夫人让我每日必须将屋内收拾干净。他们往日都时不时的到这里来看看。如今二爷走了,可二爷的吩咐我不敢忘,所以想先将房中打扫干净再去灵堂。没曾想少主,你竟真的回来了。”
白泫注意到宋逸慢慢低下的头和微微变化的表情,对徐洋说:“你先出去吧,帮我们把门关上。另外,带来的那三十几人,请帮我安排他们住下。”
徐洋和宋逸自幼一起长大,他看的出少主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道 “好的,旁边的院子是空着的,我就先安排他们住那边。白少爷,你可以先住在此屋的西厢房。” 徐洋说着退出去将门关上。
白泫慢慢走到宋逸身边,双手搂住他的头,说:“想哭就哭出来吧,没有别人了。”
宋逸从轻声呜咽,到放肆大哭,口中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都是我的错……”
白泫知道宋逸在懊恼什么,宋大侠被人杀害,宋逸一直想着如果当时他在天机堂,在宋家。也许可以帮助二叔躲过此劫。或者说那个人只想杀天机堂的掌门人,如果他在,死的就不会是二叔。白泫轻抚宋逸的头,轻声宽慰他,说:“宋大侠的死和你无关。你不要把任何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伯母的伤心也不是你的错,长辈们对你有不同的期许,不能满足每个人的愿望,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好好的一个人,总不能被掰开两瓣。宋大侠希望你继承天机堂,你回来了。”
白泫知道此番宋逸在灵堂之上如此大动干戈,一来是为了查清宋大侠的死因,绝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二来就是为了保护宋长律,在场之人众多,人多口杂。如果真的有什么人藏在暗处,自然会知道宋逸回来的消息。不会再对宋长律出手。
“你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就是为了护住宋大侠唯一的血脉。宋大侠在天之灵会看到的。”
“我不希望他在天上看着。我希望能把命还给他!”宋逸仿佛走上了一个魔圈,他不能将自己的任性和宋未时的死分开,总觉得死的那个人本应该是他。这种自责的心思,越想越烈。
白泫始终在旁轻轻安抚,可是不管白泫怎么宽慰,宋逸还是说是他害死了宋未时。不知过了多久,宋逸终于慢慢平息下来,只是似乎根本没有走出悲伤,眼神呆呆的盯着地面不再说话。
宋逸几天几夜几乎没合眼,将自己绷的紧紧的,已经钻进牛角尖,说什么都拉不出来。白泫怕宋逸在极度伤心和疲惫之下,想法执拗的走上极端。觉得应该先让他好好睡一觉。白泫走到桌边,帮宋逸倒了一杯茶,偷偷弹了半粒安神丸进去,端到他面前时:“喝口水吧。”
宋逸只摇摇头。白泫无法只得趁其不备拇指轻轻点了他的耳门穴。
宋逸决然没想到白泫会对他动手,抬起头懵懂的看着白泫,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昏倒在白泫怀中。
白泫轻吐一口气,轻轻扶着宋逸躺下,帮他脱了鞋袜,盖上被子轻拍了两下,说:“你先休息三个时辰。方耀的事情,我帮你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