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白缝合的医生是个实习医生,紧张认真地闷头工作,完全没有心思多问任何废话,白舒了口气。虽然等到警察发现他们惨烈的打斗现场时肯定第一个就会查各个医院,像他受到这么重的刀伤很容易被医生记住。算了,实在不行就只能改头换面,只是那是他最不想做的事。他不改外貌的理由大概只有赤帝一个人知道,准确地说是只有赤帝能猜到,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者不愿意承认。
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实习医生把他绽开的皮肉一点点缝在一起,思绪飘回到那个昏暗的小巷里。天邪鬼猜的很对,他既不能超度灵魂,也不能掌人命运,被传为死神纯粹是因为杀生太多。杀人多,杀恶鬼也多。虽然恶鬼杀不死,但可以让他们生不如死。
然而像今天这种情况他还没碰到过,那两个恶鬼不知磕了什么药,完全阻绝痛觉神经,成了僵尸一样的战斗妖怪,要想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就要格外残忍,他今天犯的错误就是过于仁慈,长时间不见血,已经生疏了那种分秒间定胜负的警觉性。两个恶鬼显然是算好了伏击他的,也不知道夜魇和赤帝有没有探查出什么来,白这时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也搞个手机,他一直觉得手机就是一根隐形的线把所有人拴在一起,而由于他不喜欢别的人或鬼或神,所以很不喜欢这个发明,但眼下就显出了这个东西的用处。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白用眼角看见天邪鬼拿着两罐咖啡从急救室外面走进来,后面竟然跟着赤帝。赤帝那张永远温文尔雅的脸有些阴郁,白立刻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天邪鬼隔着几米远就把咖啡向白抛过来,白抬手接住,易拉罐冰冷的触感让他感觉舒服一些,急救室对他们来说太温暖了。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白问赤帝,一边打开易拉罐。
赤帝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医生,没有答话。白见状便没再问,转头默默地看着医生仔细地给他上好绷带,医生最后谨慎地嘱咐白如何保护伤口,终于匆匆走去别的病床。
赤帝看四下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说,“我刚才在走廊里碰上了天邪鬼,我是跟着鸣屋来的,这是鸣屋工作的医院。”
白警觉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小林君受了重伤,现在鸣屋正在楼上给他做手术。报警的那个小孩是个恶鬼,小林君在现场询问他案情的时候,那孩子突然出手一刀刺穿了小林君的胸口。这恶鬼胆子真够大的,在那么多警察在场的情况下就敢杀人,那些警察也确实没有防备一个小孩子,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被他给跑了,夜魇已经去追了,现在还没回来。”
白没想到酒吞童子长进如此之大,都会用连环套对付正面杠不过的邪神了。小林君之前不敢向天邪鬼以外的人透露消息恐怕就是怕落得现在的下场,结果还是躲不过这样的命运。白想着这些神仙打架却被殃及池鱼的可怜人类,听天邪鬼三言两语地跟赤帝说他们这边发生的事,缓缓喝口咖啡。
“夜魇一个人是否会有危险?”天邪鬼忽然问道,看了眼白腿上的绷带。
白差点把咖啡从鼻子里喷出来,他从来没听过有人担心夜魇,一边咳嗽一边费劲地说,“她有危险?是整个东京有危险!她想杀的人要是杀不到她是不会罢手的,你听她讲上次追杀酒吞童子的故事讲的那么轻巧,当时酒吞童子一路跑一路躲藏,摇身一变就消失在人群里,找他就是大海捞针。我们从近江国追到汴京,前后用了三年半,误伤的人类都快赶上酒吞童子吃的人数了,但是夜魇坚决不放弃,不把酒吞童子烧成灰她绝对不回头。”白一手掐着自己的眉心,回想起那段疯疯癫癫的日子,最后长叹一声,“没办法,那时候我也是闲的,谁让我有无限的时间呢,总得找点事做。”
而且,白受伤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在第一眼看到恶鬼的小女孩形态时那一瞬间的迟疑,如果那时他能不被表象所迷惑,一刀劈了对方,就不会有后来的恶斗和死得不明不白的过路人,而这种愚蠢的错误夜魇是不会犯的,无论男女老少,白相信她肯定会心无旁骛地见一个砍翻一个。
这时一个护士向他们快步走过来,明显是要把他们赶出去好空出床位,白不等她开口就从病床上下来,不过腿上麻药效用还没过,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小腿。天邪鬼主动扶住他的胳膊肘,撑起他身体一半的重量向前慢慢走。赤帝在一旁眉毛微微一挑,又很快恢复了表情,只是接过白手里的咖啡。
天邪鬼扶着白说,“我要去川赤子的家里看看,虽然他肯定不会回去,但是可能会留下一些线索,去得晚了恐怕会被清理干净。”
“我也去。”白立刻说,“你不熟悉酒吞童子,怎么知道什么是线索?等一会这麻药劲过了我就不会拖后腿了。”
说着白四下扫视一圈,看到靠墙的长椅上有个老头闭着眼好像睡着了,手边放着一根木质拐杖,白伸长手一捞,利索地把拐杖顺了过来。赤帝在一旁看呆了,大概是没想到一个邪神竟然能没有节操到去偷一个老人家的拐杖,他默默地用眼神谴责白,白就像没看见一样,偷得顺手,用得也很顺手,拄起拐杖走得飞快,天邪鬼笑眯眯地跟在后面兴趣盎然地问,“没看出来啊,死神大人好像小偷小摸起来特别娴熟?”
白毫无廉耻地坦然回答,“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才能知荣辱,我一个无产者没有那么多心理障碍。”
白还没告诉赤帝,他家地库里停着的那辆旅行车也是白随便找了个厂家直销店直接开出来的,不知道赤帝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
快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赤帝停下脚步,把咖啡递还给白,“鸣屋的手术还没做完,我想留下来以防她和小林君再遭袭击,我们明早在宾馆集合吧。”
白点点头,跟天邪鬼走出医院。医院附近人很多,他们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变成鸟,只能像普通人一样挥手打辆出租车,半小时后到了一片比较偏僻的高档住宅区。
他们下了车,天邪鬼领着白向其中一栋宅子走去。每个房子都有个不小的庭院,种满高大的树木,如果在夏天一定很茂盛,房子之间相隔得又比较远,是个能保证私密性的好住处。
天邪鬼推了推院子前门,是锁住的,他回头对白说,“死神大人偷鸡摸狗这么在行,溜门撬锁会不会呢?”
白斜了他一眼,天邪鬼本来已经不这么说话,现在是故意又油腔滑调地叫起死神大人,存心为了烦他。白不客气地用拐杖把他拨到一边,在外套口袋里摸起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天邪鬼的衣服,不由得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几分尴尬。还好这时手指在兜里摸到一根发卡,也只有造型骚气的天邪鬼身上会带这种东西了。
白把拐杖搭在门上,用发卡熟练地在锁眼里鼓捣一会,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白把发卡丢给天邪鬼,轻轻把门缝推开,率先走进去。
庭院里是典型的日本风格,以木质结构为主,如果在白天看应该是优雅又气派的。不过恶鬼和邪神都更喜欢在夜间活动,眼睛也比人类更适应低光线的环境,白在院子里站下,打量一圈四周。
“这房子盖的倒是不错,川赤子眼光还挺好的。”白说。
“一百年以上的恶鬼没有不是家底殷实的,脑子再不好使的家伙从别处找些以前的玩意当古董卖也够了,怎么死神大人活了好几千年倒成了无产阶级?”天邪鬼浅笑着问道。
白瞥他一眼,直言不讳道,“能不能别再叫死神大人了,从你嘴里说出来阴阳怪气的。”
“哦,那我叫你小白?”天邪鬼从善如流地说,停顿片刻后忽然恍然大悟,“他们叫你白……难道是白无常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