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灵枢那边,更是旁若无人。他顶着个当朝国师的头衔,浑身上下散发出世外高人的气息,神色又冷漠,压根儿无人敢上前。
见众人都把酒言欢,黛玉眼中浮现出新奇,请侍女斟上半杯,浅抿了一点点的梨花春,果真酒香扑鼻,入口甘醇绵润。
等她喝第三口时,只听一琳琅之声传来,所有人俱是循声去看。曲调清扬,琴声渐响,犹如柔波潋滟,几个音微微一转,又好似碧海潮生。
黛玉定睛细瞧,院子里的戏台上有一位美人抚琴。这美人着洒金洋红宫装,尽管专注的垂着眼眸,总觉得似曾相识,眉目间依稀有旧人的影子。
一曲奏毕,琴音袅袅不绝,正是余韵绕梁。旁人还沉醉其中,皇帝率先鼓掌大笑:“好琴,好曲,快让朕看看,这抚琴的人是谁?”
谁知殿上竟默了一瞬,黛玉好奇的张望了两眼,侧头见吴贵妃朝那美人蹙了蹙眉,半晌方才不情愿的说:“仿佛是妾身宫里的贾女史。”
话音未落,那美人忙跪下身来:“妾身贾氏见过陛下。”身上的洋红宫裙铺散在地,远看宛如一朵盛放的蔷薇,妩媚而鲜艳。
凝眸瞧了贾氏片刻,那目光似拂过脸面和身段的柔羽,便问:“朕记得你出身荣国公府上,既为女史,怎会来献艺?”
一听到荣国公府,黛玉微微一愣,盘算道:“难怪觉得这人熟悉,原来是外祖家的女眷?不过看她的样貌,也有二十五六了,难道是那位生在大年初一的贾府大小姐。”
贾元春显然早有计较,嘴角蕴着得体的微笑:“今日是陛下的万寿佳节,妾身薄才,也想略尽心意,以一琴曲为陛下贺寿之喜。”
皇帝听了,便朗声一笑,忙命人扶起来,随口道:“好一片心意。传旨,贾氏贤德温厚,晋封为德贵人。”
贾氏的献艺不过小小插曲,当下重又饮酒欢畅,赠礼贺寿。诸位王公大臣都有备礼,有的送明珠美玉,有的送名家字画,美则美矣,到底缺了新颖,这是皇帝过的第七个大寿辰,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一个,当然想看到一些个与众不同的玩意儿。
六王送的一幅巨大的山河锦绣双面绣,据说花费数百个能工巧匠,连日不停的赶工方才制成,帝王赏玩了一回,也仅仅是点头而已。
林海的一份大礼已经献上,明面上的礼物并没标新立异,倒是里头夹着一首应景的贺寿五律,是黛玉所拟、林海稍润色的,还让皇帝露出了几分笑色,直夸道:“不愧是香门第的教养,如海当日高中探花郎,难道本朝将来还要出一位女探花不成?”
虽然仅是一句戏言,大家说笑间也不会当真,不过对林家父女来说,已是极大的褒扬,在场的人都何等乖觉,纷纷起身向林海敬酒。
最后轮到的,就是刚才来迟的太子。他轻击了一下手掌,有太监抬上来三口大木箱,端正的摆放在当中,众人都困惑,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等天子垂询,太子命人打开,竟是一袋袋颜色各异的稻米。不顾众人疑惑的视线,太子徐徐的道来:“父皇,这些年儿臣在户部历练,见过天灾人祸后饥民无粮,甚至易子而食的惨况,于是与户部尚商议,在河南府、徽州府等地试种了一些稻谷,经过几年的培育已初见成效,收成比以往提高了两成不止。”
稍顿了顿,他凝望着龙座上的天子,莞尔道:“儿臣想着,父皇心系天下安危,最好的寿礼便是能见到百姓安乐,故作此安排,以贺父皇大寿。”
说着,太子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谦卑之姿,俯身叩拜,殿内久久不曾发声。
皇帝看着太子弯下的背骨,有一丝深深的懊悔。忽然发现,原来他不喜欢看元懿做低的样子,他是自己亲自教导的儿子,就应该是一位清傲高贵的储君,只是这些年来他总是忤逆自己,处处掣肘,若有似无的敲打,叫他明白谁才是一国之主。
脸上有酒气蒸得温热,皇帝只觉得连眼圈儿都红了,忍不住的唏嘘:“起来罢。元懿,你是一国储君,自然有权利行事。再者,这本是为国利民的好事,不必太过拘泥。”想了想,又补了半句,“太子与朕同体一心,这些稻米都留下,吩咐御膳房煮成米粥,替换今日的长寿面。”
一语落地,各人的反应都是有趣。
太子似是满面感怀,旋即叩首谢恩;周贵妃和六王等脸色发白,明显对此等变化措手不及;至于一些中立的臣子,更不会轻易表态。
林海拣一藕片放入口中,一面咀嚼,一面咂摸着味儿。今天这顿晚宴吃得颇为精彩,前有一个不□□分守己,却骤然获封的贾氏。后有向来我行我素的太子,突然间伏小做低,重新夺得陛下的好感。
看来,以后朝堂之上又有一番新气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