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因她的动作,迎春和惜春信以为真,一齐往黛玉的头上注目,再细看那花朵果然清雅异常,花瓣尚带着朦胧的水雾,丝丝袅袅的淡香自花心散发,令人闻之神怡。众人一见,都大为惊讶,赞叹道:“这芙蓉难道是刚从水边摘下的?好生别致。”
黛玉本打算说,这仙池芙蓉并非凡品,本是常开不败。可转念一想,天君送自己的东西,何必与她们多说,便只是笑笑,没有再讲。
不料,她自己以为是不争便无尤,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反倒成了自鸣得意,不屑于她们再费口舌的意思。所以说人心隔肚皮,各人所思所想实在大相径庭。特别是史湘云见了这个景况,心中犹自暗恼,不服气的嘟囔:“这花开得再好,他日谢了也是一抔尘泥,有什么好得意的。”
黛玉原不想与史湘云计较,但听她处处针对自己,也不禁动了几分火气,一径的冷笑:“怎么不好得意呢?趁这花开得明媚时,正该戴着好好的得意一番,总好过那些吃不着葡萄就说酸的,损人不利己的事也上赶着要去,真不知能得什么好处?”
话说到这个份上,探春等也不好再转圜了,史湘云把头一别,脸面憋得红里透紫,嗔道:“林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说我偏帮宝姐姐一般,我从来都不是个有心的人,比不得林姐姐的心思细腻,一点子小事都要歪曲一番……”
“没有偏帮是最好。”黛玉连眼皮子也不撩,笃悠的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至于有心还是无意,也不用急着辩驳,各人心中自是明白。”
话音刚落,姐妹们尽皆低下了头。都是亲戚家的姑娘,说又不能说,劝又不好劝,史湘云明讥暗讽的,大家当然都听得出来。
不过黛玉鲜少与她们来往,离开贾府也有五年,当初一进府就得了老太太的偏疼爱惜,说没有比较和嫉妒也不可能。但她终是林家之女,忌惮于其父在朝的官位,也无人敢于轻慢。
唯有史湘云也得贾母喜爱,这年与府中走得勤快,她又是一门双侯的贵家千金,即使说话不防头一些,也看她年岁小爱玩笑的面儿上就揭过了。
见无人帮腔,居然都沉默下去,史湘云更是视为大恨,语气渐渐的咄咄逼人:“大家当然明白,我原不及你林姐姐么,也不配与你说话:你是林侍郎的主子姑娘,我是侯门的奴才丫头,主子恼了奴才,我正该向林姐姐赔罪呀。”
“看来谁都不是无心,不过嘴上无意,心下一直惦记着什么侍郎侯门的。”黛玉听她说得越发不象,反而静了下来,清冷的一笑:“不过么,就像这朵芙蓉花戴在谁的头上就是谁的,那官位也好、爵位也罢,要是谁的才好借势呢,否则说得再花团锦簇的,终究还是寄人篱下。所以,若果我是史大姑娘,自然也审时度势,不随意发话了。”
一席话说的史湘云几欲暴跳,期间她数次看了薛宝钗,可惜对方始终无动于衷。
这里贾宝玉正好过来,一望之下姐妹们神色各异,悄悄拉着探春问起原故,探春且含糊答应。他虽然奇怪,也不敢多言,便随意一问:“刚才说什么呢,远处听着就热闹,怎么我一来就不说了。”
迎春看看惜春,惜春又瞧着探春,最后还是薛宝钗弯了弯嘴角,不在意的笑道:“没什么,姐妹们在看林妹妹簪的花,称赞它格外清新。”
贾宝玉虽然知道是搪塞之言,不过只要能与姐妹们呆在一处,哪怕没话也情愿。何况也不知怎么的,一病清醒以后,好像对林妹妹起了些敬畏的心思,与宝姐姐说话倒比之前亲热点,便笑道:“求姐妹们赏我也看看。”
黛玉原也不想动,不过方才与史湘云斗嘴,见薛宝钗出面缓和,也不好太驳了面子给人下不来台,于是从鬓边摘下来,递与薛宝钗说:“没什么稀奇,也是别人送我的,叫宝姐姐托着给二哥哥看就是了。”
柔丽的芙蓉托在掌中,贾宝玉只觉得美人衬着娇花,怎么也看不够,遂凑近了细细赏玩。一时不防头,就伸出手指去碰,谁知这花瓣被他只轻轻碰了一下,竟然瞬间就枯萎了大半,不复刚才的一丁点美态,就这一夕之间的变化,所有人全都看呆了。
“这花……”连史湘云都忘记了生气,指着那焦黑了一半的花朵,呐呐的发不出声,“怎么爱哥哥一碰,就凋谢了?”
“我的花!”黛玉一看就急了,忙起身从宝钗手里夺回,小心翼翼的拨弄了两下,果真是萎顿了一大半,嗓音都哽咽了起来:“这可怎么办是好?”
这是师父送给她的花,若是被师父知道了,不但花枯萎了不说,还是被贾宝玉弄坏的,肯定要生气不理。尽管灵枢对她一向呵疼有加,可这些年相处下来,黛玉也知道他是个极有原则之人,如果当成是自己不爱惜,从此生了芥蒂可如何是好?
贾宝玉从没见过她如此着急,心里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又怕惹得她伤心,追问道:“这是哪儿来的话,要不我去问问外面的花匠,给你找一盆一模一样的品种,天天给你妹妹掐着戴。”
黛玉急得面如白纸,泪珠儿都在眼眶里打转了:“那里有这个品种?这世上再寻不到第二朵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奇怪,不过也没太多想,只当她是特别喜欢这一朵,或是赠花的背后有何含义,唯有薛宝钗瞅了她一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