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他轻笑，脚步声渐渐离近，白色缎面绣了云纹的靴子带了些衣角映入眼帘。接着我感到颈后一阵凉，原来是他撩起了我的一缕长发在手中细细把玩，我心想他该不会是在琢磨着把我做成个拂尘好，还是什么人毛毯子好，一哆嗦头就砰的一声撞了地，发丝也从他指尖溜了下来。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说了不吃你。”面前的这位“神”语气还是那般不紧不慢。

“这位神长得这么好看，也难免让这些凡人把持不住。”身后似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听来像是个年纪更轻一点儿的公子哥儿。引得面前的人转了身。

“天悠？”

“怎么了老朋友，什么风把你刮来了？还是我藏到这儿你都能找着？”被叫天悠的人不紧不慢的走到我跟前，是双鸦青色的靴子伴了海棠红的衣角：“你徒弟给你送橘子来了？穿这么喜庆？”

看来他俩都把我认成另一个人了。

白衣的这个淡淡回答：“这是个凡人。”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是我徒弟。”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低落。天悠笑着摆摆手：“罢了，有空我非得去看看你说的那个转世的叫亦旬的家伙。”

全程我一直低着头不敢抬一下，听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拉家常，大概是说这个白衣男人叫御明宸，是个自暴自弃的神，因为痛失爱徒所以转世来到人间迷失自我顺便完成他徒弟生前未了的心愿，今天是闲来无事路过跑来钓个鱼，没想到刚好遇到了被祭的我。本来打算就这么一直听下去，直到这个天悠问了句：你这么弓着身子不累吗？不打算起来让我瞧瞧？”我才终于坐起身来，还差点闪了腰。

接下来的抬眼这一望差点没把我吓晕过去——这个天悠生了一对桃红色眸子的狐狸眼，发色和皮色是极浅的，两颗犬牙也是异常明显，衬得他这锥子似的脸型更加尖了。好在他的嘴唇红润，未语先笑，不然真的有些像那冰山洞中吃人的雪狼。多亏平日里我那巫道长师父擅长装神弄鬼忽悠人，这种程度的惊吓我轻易就制止住了，还礼节性的回了一个微笑。

他穿得很艳，身上戴了各种五颜六色的金银珠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炮仗或者红皮萝卜之类的。他走到跟前捧起我的脸来看了半天，然后掏出一条丝巾帮我擦了擦嘴，嘴上的伤口居然愈合了。

“原来他要祭的神是你？你一直住在这？悬壶济世？”御明宸用那薄幸的眼神瞄他一眼。

“我不过是在这儿借了天星宝石虫的光给你补那身破了的袍子，太碎了，也就补了三百来年吧，他们每隔一个季节就送个姑娘过来，我就让她们晒晒衣服又送回去了。”天悠无奈耸肩，目光一转看见我手里的贡品，二话不说就拿起来剥了："往年的桃子多好吃，怎么今年换成橘子了？"说话间水面却隐隐传来异动。

“你就不怕天旬出来把她们都吃了？”话还没说完，水面忽然哗啦裂开一个大口子，我一惊，只见一条黑色的巨大怪物一跃而起，看起来有点像是拉长了的巨型鲶鱼。

我一边赞叹“原来真的有鱼啊”边被人猛地拽到了一边，水花铺天盖地涌来，抬眼再一望，刚才站着的地方已成了一片汪洋，中心似乎立了团黑糊糊的东西。

那团黑糊糊缓缓向上伸长，伸到一定程度冒出个头来，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我在心中暗暗感叹居然是只鲶鱼精，可惜了不能吃了。

一旁突然发起红光，天悠的身后渐渐化出一双翅膀来，眼睛也变得更红了。还好我在道观混大的，换了别人八成吓得尿裤子。

那鲶鱼精刚才还离我十步之遥，转眼间竟然晃到了我跟前，我下意识用双手挡住脸，只感到胳膊一阵冰凉，那仿佛沉寂了千万年的寒意透过骨髓直达全身。下一瞬，鲶鱼精的瞳孔忽的瞪大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惊恐万分的秘密。透过缝隙，这副脸恍然间有些面熟，我刚想叫出名字，张了几次口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寒儿。”

他那黑漆漆的口里竟然发出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连带着撕扯断裂了什么。

接着抓着我的手又攥紧了些：“我们回家。”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竟称得上温柔。

可是，他是谁？“寒儿”又是谁？

就在我晃神琢磨时，这妖怪却突然猛地狠拽着我往水边跑去，还没来得及呼救便倒栽入了水，生生呛得我快把心肝都吐出来，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成为这鲶鱼精的盘中餐之时，腰间突然一紧。

然后下一秒我就像条鱼一样被一股力量猛地拉出水面，上了岸迎着风吹着水花最后结实的撞在了一个有点硬又有点软的东西上。

我定睛一看——这自诩为神仙的美男子正用那冰蓝又透了一丝琥珀色的眸子瞄着我。我和他面对面腰间相贴，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莫不是撞到他要害部位了？也不知道神仙分不分性别撞到那处要不要紧，我用膝盖试探着往那挪了挪，他的眼神似乎更犀利了些。再一看他手上拽着个什么东西，原来是那腰带，此时又是从腰间把我和他缠了个结实。

他那长睫毛扫了扫，距离近得能感受到鼻息，冷冷的两瓣唇轻启吐出一句：“我又钓了你一次。”

我边奋力掩饰住自己嫌弃的表情，边被鲶鱼精再次牢牢抓住了胳膊，他那沁人心脾的冰冷的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心想别以为我是个凡人就好欺负，虽然只有半桶子水，但好歹也是练过的，于是我使出全身力气怒吼一声：“去你大爷的！”说着就转头抡了过去。可没想到这一拳不偏不倚打到了天悠的鼻子上，疼得他大叫一声捂住鼻子边迸出血来。

我一慌，鲶鱼精顺势上前来掐我的脖子，被我用手护住，就在我眼冒金星要上天取经时身后那人总算回过了神，他轻盈地将我往后一拉护在了怀里，然后右手划出一道萤蓝色的光符，发出炽烈的光芒将那鲶鱼精暂且抵制住。天悠趁机使出一波红光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我看着这张脸在面前崩塌破碎、渐渐消失，留下最后一抹笑容。

有个清脆的响声落地，是一块黑色的碎玉。

这是舍利子吗？我心想。

御明宸小心拾起碎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装了进去，那里面零零碎碎还有些相同的碎玉。我没问那是什么，神仙的世界，我等凡人还是少掺和的好。

恍然间觉察到刚才被鲶鱼精抓过的地方有些发麻，脑海中不禁再次晃过那张脸。

“他中毒了，冥界的蛊骨毒。”天悠边收回翅膀边用丝帕擦着鼻子，终于不再发出耀眼的红光。原来是中毒了？眼前似乎真的开始有些重影。

“若是去你那方池子怕是还没带到，这凡人就被天界的仙气灼成灰了。如今你又转世失了仙身…”天悠欲言又止。

“转世？你不是神仙？”我抬头问御明宸。

“他跟你一样，就是个凡人道士，顶多比你道行深点儿。”天悠抢先答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御明宸愈来愈犀利的眼神。

“他那个徒弟啊…”

“你这只乌鸦，最近愈发的多嘴了。”御明宸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了句。

看到两个神仙在我面前斗嘴，我乐了。

“没关系，这点小毒不算什么，我平日里没少被蛇咬蝎子蛰…”我边说着，边甩了甩胳膊示意给他们看，刚抡到半空就被御明宸一把捉住撩开了袖子，再一低头直把我惊出一身冷汗。原本光滑的手臂上此刻却像烧焦的树皮般生出无数炭黑裂纹，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外蔓延。天悠见了立刻将他擦过鼻子的丝帕系在我手臂一端，又不知从哪抽出一条来捆在了另一端，算是暂时止住了趋势。我心想这神为了我一个凡人这么上心，真是个好神。

“这凡人对这幽冥界的毒似乎非常适口，蔓延速度竟如此之快，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了，你看救还是不救？”

我瞪大了眼，原来还能见死不救？

“不过这地方刚才冒出这么大动静，只怕是要派人来查咯。”天悠继续说。

御明宸没有说话，只拦腰抱起了我，放到了一旁的船里，自己也站了进去，然后淡淡向天悠道：“那就要麻烦你掌个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