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诚扭头瞪他一眼,“不许跟着我。”
许懿慢吞吞哦了一声。
许诚快走几步,发现人还在原地,终于开心起来,哈哈哈,那个傻瓜。
许懿站在路口等了等,他二伯家的小子才从隔壁窜了出来,一溜烟就要跑。
“欢喜,你等一下。”
许欢喜拽了拽裤头,一仰头,脸上深一道浅一道的脸都没洗干净,横着两只眼吸了吸鼻涕,“干嘛?”
许懿从口袋里摸出个鸡蛋出来,犹豫道,“你知道许诚去哪儿了吗?这个鸡蛋是给许诚的,不过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许欢喜盯着鸡蛋转不开眼,“给、给许诚的?他去小河坝了,”想了想,“我正要去呢,你这鸡蛋我帮你给他吧。”抢过鸡蛋,风一样跑开。
许懿哼了一声,转身回了院子。
过不了一会儿,就见他大伯娘和二伯娘气冲冲的夹着扫把头往外走。那小河坝是许家村水库上游的一条小河,原还算安全,也有村里人去那儿提水浇菜,做饭洗衣,到近些年有些专做砂石买卖的人就近取材,直把小小河溪刨成个大水坑,前些年还淹死了两个孩子,如今家家户户都是闻河色变,看着管着不让那些小崽子到河里去玩。
等许诚和许欢喜浑身湿漉漉的被大伯娘和二伯娘拎回家,按住一顿打,许懿吃完另一个鸡蛋眼也不斜地跟着二爷爷出门下菜田。
老头走路背着手,烟袋子也不抽了,拐过前头那条街,顺着街角那棵芒果树往下走就能看见许家那块菜田,要下菜田还要跨过一个搭着两块巨石的深坑,坑下溪水急湍,飞溅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儿,老头眯了眯眼,眼前有一瞬的恍惚,他抬起脚就要跨过,忽然感觉衣角被用力拉住。
一低头,左脚正半悬空在两块巨石的中央……
身后的小孩儿呆呆地看着他,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角,那一瞬,老头冷汗直流。
回去后老头就病了,许懿很乖,天天守在床前,坐在小凳子上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老头自那次受了惊之后精神头明显不如以前,对那日的事儿他忌讳莫深,许懿也从未提起过。人老了就会怕死,在家里躺了几天,私底下又叫二奶奶去求神问香,求来一纸黄符烧了喂水喝,这事儿才算过去。
直到某天夜里,许懿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的牵着个白影儿回来,那白影儿恶作剧般分出个枝桠戳戳他肚皮,结果一触之下仿若贴上吸盘,一阵微光闪烁,行迹顿消。
第二天起床洗脸,许懿发现自己手腕内侧多了块淤青,摸着也不痛不痒地,瞅着像是贴了泡泡糖里的糖纸画似的,还挺新鲜。
第三天,带去许家的牛奶和零食被家里的小孩分食殆尽,许懿口袋里揣着最后一板朱古力,有些不舍得吃。第五天,他抿着嘴摸出一块钱去小卖店给他爹打电话,没通,他爹估计在忙。
第六天,许家来了两个大婶,盯着他瞧了半天,又摸头又摸手的,跟看猴儿似的,脸上露出几分满意和挑剔,眼睛带刺,扎人。
许懿搬小板凳坐,乖地像个小天使,问啥答啥,配合得不行不行的,给糖就吃,答不上来就笑,一口小细牙笑起来淘气又可爱,一下戳中了两个老大妈的小心肝,一把抱住心肝宝贝的喊。
心肝宝贝笑眯眯地送人走,一转身抓起小书包唰唰唰塞了两件衣服哒哒哒往电话亭跑,电话接通,爹啊——小崽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等到许元接到电话处理完手里的事情着里忙慌订了车票往回赶时,在电话里嚎完一嗓子的许懿已经被他二奶奶给一把拎回去揍了一顿。
许老太太是个身材壮实的农村老妇人,蒲扇似的巴掌‘啪啪啪’可有劲儿了,许懿怕疼,两只小肉手捂着脸哭的一抽一抽地,许欢喜趴在隔壁墙头上嘻嘻发笑,嘴里叫嚣着---爱哭鬼,讨厌鬼,略略略……
爱哭鬼晚上没饭吃,许家的孩子端着饭碗一个个轮流着在他面前晃,许诚记恨他早上打小报告的事儿,啃完的肉骨头故意吐到他身上,被人拉了一下才恨恨不平地抱着碗回了屋。
许家的规矩就是如此,不听话就打,打到怕了也就不敢了,不过许懿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不是在许家长大的孩子,对许家没有什么归属感,被打哭了,饿着肚子也只是倔强沉默地不开口,因为他明白眼泪要对疼你的人才管用。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心和好意,或有所求,或有缘由,天下熙攘皆为利去,不过是人心所致。
许懿被关在他住的小房间里,他们怕他大晚上跑出去,只在房间放了尿桶就用把大铁链在外头缠住了。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试过饿肚子的滋味?那是极难受的,胃里空空地,你只能苦熬,但夜又那样长,慢慢地,你听到了肚子抗议的声音,咕噜咕噜,肠子泛酸,舔舔嘴唇,咽咽口水,好饿啊-----
然后,胃里着了火,熏得嗓子发干,烧得整个人都焦虑不安,咕噜咕噜,再听那些声音,都比不过胃火烧心,焦心焦肺的滋味,大概就是肉烤熟了,再撒上些孜然,想吃又吃不到,眼看那肉烤出油,滴哒滴哒,口水淹没了喜马拉雅山脉,狼眼发绿,可你还是吃不着。
饿得没力气了,许懿就百无聊赖趴在床上透过门缝儿往外瞧,夜里这样黑,屋里但凡有点亮光都打眼。
许懿瞧了许久,一会儿就看见几个白影儿飘飘忽忽进来,打小常见的东西,他是不怕这个的,觉得有趣,还会伸手逗一逗它们。
鬼魂也是有分别的,许懿长这么大,也没碰到几个神智清醒的野鬼,唯一一个记忆深刻点的,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会唱小曲儿,还很爱笑,只是笑着笑着就哭起来,她哭得那样伤心,就是流眼泪也是静默无声的。不哭的时候,她会坐在摇床前给他讲故事,会说很多她曾经见过或者经历过的事情儿,苦的甜的酸涩的,便是嗔怒也是别具风情的。
到后来,那个女人也走了,走之前看了他很久很久,摸着他的头儿,让他要乖,要好好长大,还教了他好多东西。
那之后,许懿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也没再跟任何一只鬼说过话儿。
大概,是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卡第二天,没存稿心慌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