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回来就跟家里人吵翻了，收拾了东西带许懿走。

许懿趴在他爹单薄的怀里呆呆地往后看，二奶奶气地骂街，二爷爷坐在院门口的石槛上，老眼混浊，渍黄的指甲夹着烟丝卷，暮沉如石像，他看起来比前两天看见时更老了。

许懿抱着他爹的脖子，小声喊他，爹，爹。

许元应了，嗯。

许懿喃喃，二爷爷要到天上去了。

许元没有再说话。

没过两天，村里给许懿他爹打电话，让他回去参加白事。

回去才知，是二爷爷死了。

二奶奶伤心极了，哭完灌了一瓢水，接着在院子里哭，大伯娘和二伯娘忙着给来帮衬丧礼的宗亲族戚张罗席面。

满院子号丧的人，哭声成片，整个许家都笼罩在这片刺眼的白布里。

许懿还不太懂得离别的滋味，他不哭，披着麻布在那群孩子之中也不显得突兀，许诚兜里藏着吃糖的时候，他跪着看那竹席下被盖的严严实实的老人。

就见那躯壳里晃晃悠悠飘来一团白影儿，许懿目光灼灼，不敢伸手，瞪大的眼睛快挤成斗鸡眼，小心地撅起一点嘴巴轻轻地把白影儿吹走。

等它晃晃悠悠地又飘回来，又被轻轻吹远了，几次循环，那团白影儿便就散了许多，慢慢浓缩成一个小小的白点悬浮在许懿面前。

过没一会儿，许元牵着他去吃饭。

二奶奶吃过饭恢复了些精神，几个孩子被她赶着去吃饭，二爷爷在家向来不管事，她说的话儿没人敢不听。

许懿分到一碗菜粥，没放盐，有点难吃，吃了两口就没动了，许元悄悄往他嘴里塞了两块朱古力，许懿捂住嘴，眼睛弯成一对月牙。

自从上次闹翻后，家里人都不搭理他们父子两，许元不想再跟这边继续掺和下去，什么重组家庭娶新妇，一个葛慧珍都不够折腾的，再来一个，几条命都不够受的。

晚上守灵，许懿跪坐在他爹旁边，小心翼翼地松开手里那颗小白点，攥了一天小白点已经不动了，莹莹如玉，然后慢慢沉入他腕处那块灰突突的淤痕里。

旁边的许欢喜感觉到他的动作，有些好奇地探过脑袋看，小爪子扒拉了下许懿的手指，用气声说话，“喂，你在吃什么？”

许懿扭过头不理他。

越是如此，就越是觉得他肯定吃了什么好东西了，许欢喜简直抓耳挠腮，“给我，快给我一个。”

许懿摊开手，真没了。

许欢喜不信，从他手里翻不着，左看右看就瞄上了许诚，隔着一个大人的位置，拉着他袖子跟他要糖。

许诚是长孙，在家向来霸道，被拉了几下就火了，两孩子一下蹿到一起掰扯起来，小欢喜长得敦实，打小力气大，几拳下去就把人捶哭了。

这闹起来不过眨眼功夫，大人根本来不及拦，不过几下，许诚裤兜都被挠烂了，散装的水果糖扔了一地，许欢喜也顾不得脏，扑过去就抢，一不小心还从许诚的兜里摸出几十块钱，这下新鲜了。

“哇，许诚你好多钱！”

“你哪来的钱？”

“一定是大伯娘给的。”

“不可能，大伯娘才不会给钱，肯定是偷来的。”

“不会吧……”

旁边围着的小孩也跟着哄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场面一下喧闹的不得了。

很快大伯娘就将人拉走，上缴了许诚手里的几十块钱，没一会儿听到他被打的嗷嗷叫的哭声。

二伯娘跟二伯夫妻两脸色一变，不知想到啥，咬着牙根一脸愤愤。

许元垂眸，发现自家老儿子直勾勾看着地上剩下那几颗水果糖，不由一愣，“饿了么？”

许懿摇摇头，趴在他怀里，“爹，我想回家。”

许元垂下眼，拍拍他后背，“淘淘乖。”

丧事办完，许元就带着许懿走了，后来听说许家开始闹分家，不过没分成。

乡下地方，能分的无非就是田地屋房和钱财，许老头身后事刚办完，手里能有什么钱，不过是因着许诚那事儿惹出来的心思。

许老太还年轻，身子底壮实着呢，家里有她把着出不了大乱子，老妇人也有老妇人的智慧，叫来两儿子哭一哭也就灭了两个媳妇想要另立家门的念头。

后来，许元一直没带他回去过。

许懿知道，他爹是怕了。

过了暑假，许懿要去上学了。

“爹，我不想去学校。”许懿赖在床上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