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雇佣童工什么的是不允许的,只是那个时候管的也不严,他又情愿少拿点工资,干活也十分卖力,人家也就用他了。后来他这些工作找的多了也就有了些门路,只要有空余时间,他全在忙着挣钱,可生活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他站在边缘,永远也填不满,还要时时提防着自己掉进去。
过年的那天晚上,KTV老板善解人意地提前下班让大家回去跨年,还给每个人都塞了一个红包,反正这个时候店里也没什么人,谁大过年的不和家人一起看春晚守岁啊。
江铭蹬着自行车在寒风里赶到家的时候,看到门虚掩着,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果然当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而进的时候,平时饱受摧残的门板发出吱呀的一声,随后一个酒瓶子迎面砸过来,江铭躲闪不及,酒瓶子正好砸在额头上。
一阵疼痛袭来,江铭感到一股热流从自己额头留下来,流过右眼然后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不过他暂时顾不上这些,随手抹了把眼睛上的血,关上了门,在黑暗中摸索着门旁边的开关打开了灯,白炽灯的亮光可能让瘫坐在沙发上适应黑暗的男人感到有些刺眼,他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屋里一片狼藉,不过江铭早就习以为常。
他走进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水流的响声顿时充满整个小小的空间,江铭先将身上的钱分成两份,这段时间里他忙着工作,正好年前工资都结了,当保安的两千和卸货赚的一千五,还有今天KTV老板给的两百红包,总共三千七。他把一千七装进外套里边的口袋,剩余两千留在外面的口袋。然后才开始清洗额头上的伤口。
冬天的水冰冷而刺骨,拍在伤口上一刺激疼的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等到止住了血,他才关上水龙头走出去,走到那个明明是血浓于水却很陌生的男人面前,把外面口袋里的两千块钱掏出来放在了沙发旁的桌子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
“站住,老子让你走了吗?”身后那个男人声音凶狠而颓废。
江铭身子一顿,僵硬地转过身来,开口:“我只有这么多钱了。”
他知道依江守成的性子,绝对不会上来搜他的身,才放心地把剩余的钱装进里边的口袋。
“这点钱连老子打牙祭都不够,你他妈别想就这么打发老子。”
江铭不知道这世上的父子的相处模式是不是都是这样,言语相辱,肢体伤害,他只知道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希望逃出生天,哪怕自己一个人生活,也比有这样的亲人要强。
僵持了一会儿,江守成大约也是不耐烦了:“我还要两千块,开学前给我,否则老子叫你他妈的上不了学。”然后招了招手示意江铭走开。
江铭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靠着门板滑坐下来,他想,要是有一天自己被逼急了,不知道会不会一刀捅死江守成,可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还是不会,毕竟杀人犯法,江守成还不配让自己余生都心甘情愿地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活着,他要自己将来体体面面地活在这多灾多难的世上,像每一个他在大街上看到的衣着整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人一样活着。
江守成打他的时候常常会咬牙切齿地问他怎么还不去死,有一些年他也想过,但是想死却不敢死的艰难处境折磨着他,练就他一身反骨,在这泥潭子中挣扎着。
黑暗里他没开灯,摸索着到自己的床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铺的被子很单薄,僵硬的床板硌着他瘦削的肩胛骨,有些难受。
他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外面张灯结彩,突然爆竹声声不绝于耳,和这个阴暗的囚笼一样的小房间是两个天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在全国人民的欢声笑语中迎来了新的一年,江铭十八岁了,还有一年半,等高考之后,他就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这天晚上江铭做了个梦,梦里江铭年纪还小,一个年轻的女人帮他收拾好书包,微笑着看着他吃完早饭,然后送他去上学,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那个女人拍了拍他的头,让他乖乖地上学并告诉他放学的时候自己会来接他,可是中午放学的时候小江铭顶着烈日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人来,看门的老大爷打趣道:“小朋友,你妈妈还不来接你,她不要你了吧?”
她不要你了。
江铭从梦里惊醒,觉得自己真是矫情,自己连那个女人的面都没有见过,竟然还会梦到她送小时候的自己上学,他无数次在心底为那个女人开脱,觉得她能逃开江守成也算是一件幸事,可他还是忍不住恨她,恨她心狠将自己留在这个翻不了身的地方。
借着外面的光看到床头的挂钟,凌晨三点。才睡了三个小时,平时忙的没有时间的时候他总想着要是有时间的话一定要睡上个三天三夜,可是现在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个梦,就再也睡不着了。
真是个天生吃苦的命。江铭睁着眼睛,在黑夜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