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影从房梁上翻了下来。
玄武阁特有的暗黑的衣服和花纹快要隐入黑暗中。
他并不避讳自己的暴露,低声说了一句话。竟是那晚那个低沉又冰冷的声音。
他说,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旷拟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那寒光在昏暗的房间中一闪——那这就是我的答案!
话音刚落,那剑便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那隐在黑暗中的人。
那人侧身躲过,脚尖勾过旁边的茶桌,踢向旷拟,下一瞬间便被他用剑削得四散开来。
两人缠斗在一起。
旷拟的剑擦过他的手臂,划破了衣袖,带出了一条血痕。
你为何不拔剑?
那人曲起手肘撞在旷拟的后腰上,后者立刻发出一声闷哼。
跟你打,无须拔剑。
旷拟手中的剑猛地转了一个方向,斜刺向身侧人的腰侧,那人又转身躲开,一脚踹到了他的心窝。
旷拟退后了几步,气息变得粗重起来。
那人眼神中似乎没有一丝的情绪,进攻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像是要故意激怒旷拟,冷冷道,你从小便软弱,到如今也并无一点长进,你明知若是不使出全力,便毫无胜算,出手时依旧是拖泥带水。
旷拟没说话,像是在揣度他的心思。
那人继续道,在决意带这个孩子回来的时候,你便应该料到这一天.......你已经走到了我们的对立面。但现在还不算晚,若是放弃他,便还有机会。
旷拟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我的答案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
那人似是十分瞧不上他,露出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表情十分凶狠。
妇人之仁!从小你便如此,这一次,依旧是我来帮你做决定吧!
话音刚落,那人已抽出了腰间的剑,几步便来到了床榻前,抬手便要向那一团被子刺去——
旷拟来不及细想,瞳孔猛地放大,勾起旁脚边的圆凳便向那人飞去——
那身影向一旁一闪,躲过了那飞来的圆凳——
却正好迎上了旷拟从后面刺来的剑。
那圆凳撞在墙上,摔得粉碎。
旷拟手中的剑刺入那人背后之时,他却突然领悟了过来——
他分明是故意将背后的破绽留给他的——
可是已经迟了,那一剑正正好从后面洞穿了他的心脏——
那是他们自小便在残酷训练中习得的,必要一击毙命的本事。
那抵着被褥的剑尖似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旷拟毫不怀疑,若是他真心想置这孩子于死地,即使此刻他已万箭穿心,也能使出那致命一击。
旷拟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双目撑圆。
他果然帮他做出了选择......
旷拟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句,师兄。
那人嘴角露出了一丝血痕,转头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却突然轻松了。
他似是心满意足地呼出了一口气,涌上了口腔的鲜血让他的话音有点含糊——你走吧,明日一早,统领见我没有得手而归,便要派第二批人来取你们的命了,我的马就在屋外。
旷拟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声音发紧地问了句,为什么?
那人反手捏住了那还插在自己背后的剑,用力地拔了出来,他好像十分疲倦,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榻边,看向床上已经露出了头,一脸惊慌的旷予。
从你带回这孩子开始,我便知道,你会是第一个要逃离玄武阁的人.......很奇怪......你在我脑海里还一直都是那个软弱、拿不定主意的师弟.....就像你明知道自己便是拼死,也要护着这孩子,却没办法对我下杀心。从小,你不愿意下杀手的小兔子,我能帮你杀掉,长大了,你不愿意做的决定,我也能帮你决定.......你这小子,还嫩得很,担不起玄武阁的使命........
他被血呛住了,难受地咳了起来。
旷拟的拳头捏得青筋暴起,他低声道,师兄,我们一起走吧,只要逃出清越,我们躲起来,谁也找不到的!
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好像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走不了了......我已经、已经离不开这里了.......没有了玄武阁,我便无法面对自己曾经手下的血债——那些我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我不能骗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天都变得如此艰难,我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着我,要把我引向万劫不复.....我、我已经走不了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人袒露出他的挫败与绝望,还有那破碎的灵魂。
同僚都说他没有心,或许的确如此,他那颗心啊,很早以前就已经经不起自己的拷问了。若是再不封存起来,可怎么再残喘于世?
他咳了起来,继续说道——
可是你不一样——无论如何,你必须为了这孩子活下去......他需要你....你还有路可逃....旷拟....走吧...
旷拟抱起床上的旷予,捡起了地上沾满了血的剑,一言不发地走向了门口。
身后传来那人轻飘飘的告别。
旷拟身形猛地顿住,也不回头,僵硬地点了点头,开门走进了夜色中。
旷予揽紧了爹爹的脖子,靠在他肩膀看向那门中,昏暗光线里坐在床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像是那天他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却无能为力,万般的牵挂嘱咐,都化为一句简单的珍重——因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啪嗒——
两滴滚烫的热泪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仰起头,却只能看到爹爹那绷紧的嘴角。
那搂紧了自己双臂,不似平日的坚实可靠,不可抑制地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