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殿下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既无理又荒唐,所以不敢直视林如海。他只想着不管林如海应不应的,横竖他是豁出老脸竭尽全力了,对那些追随他的人也算的有交代了。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林如海神色淡然,不惊不怒:“殿下要一直这样么?”
长孙殿下飘忽的意识回笼。他设想过很多种林如海会有反应,也都一一想了对策,没想到林如海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殿下要一直这样护着那些人么?”林如海缓缓地补充问道。
长孙殿下怔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真的从来没想过。
要一直护着那些蛀虫吗?
他一直打心眼里回避这个问题。
扪心自问,若有一日成事,会一直护着他们么?
答案是不会。
他很清楚他这一趟来得有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
若有一日成为了人上人,能随心所欲,他是不会再护着那些人的,他会教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
可是,那样他成什么人?
不,绝对不能!就算他们有不好,也是拱卫自己的功臣,不能不念旧情!否则和当今又有什么不同了呢?
做个仁君,这是所有人乃至上皇对他的一致期许。
“殿下有没有想过,你一直这么护着他们,最后这个朝廷会怎样?”明明是正气凌然的话,可林如海说得很慢、很轻,并不以自己站在更高更有理的位置上指点,而是平缓的循循善诱。
长孙殿下被林如海引着思考。
那些老臣们视律法如无物,仗着一点功劳,小到贪墨,大到害命,全部视做平常,没有一丁点的畏惧。
若朝廷里都是这样的人,国祚岂能长久?
“天下的百姓又会怎样?”
“百姓。”长孙殿下转过头,怔怔的望着林如海,眼睛却茫然而无焦距,“孤从未真正见过普通的百姓。”
“殿下听到的、看到的一个个名字就是一个个百姓。”
“被薛蟠活活打死的冯渊是普通百姓。被无故革职的周泉周守备也是普通百姓。”
“唯一一点不同。殿下能再见到周泉,却不能再见到冯渊了。”
“薛蟠有为他疏通为他走门路的亲人。可冯渊呢?那个苦命的孩子,打小没了爹娘。您道经年不辍给他打官司的是谁?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奴!”
“殿下想怎么选?”
“因为薛家曾与殿下有旧,就不顾惨死的冯渊、不顾他家有冤无处申的老人么?”
长孙殿下低着头,兀自沉默。
该说的都说了,林如海也不再说什么。转而细细欣赏这园子里的风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
长孙殿下突然问:“林大人不曾触犯律法么?”
林如海被问得一愣。
“从没有贪墨?”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长孙殿下问得直白。
“江南盐政可是个肥缺!”
林如海轻笑一下:“的确肥缺!盐商们每年的冰敬、炭敬十分可观!臣无需多做什么,就都有了!”
等于是回答了贪墨之说。
“林大人对云大人之事怎么看?”长孙殿下话转得很快。
作为此番东宫一系翻车的节度使,长孙殿下很为云光不值。
“臣觉得罪有应得。”
“云光没有受贿。”
“他受了,受的是贾家之情。”
长孙殿下不满:“他只是想还了贾家旧情,哪里就那么大罪了?”
“还情,也要看事情能不能做。那薛蟠胆大妄为,他只为还情就放人出去。若是薛蟠出去害了别人,他自己固然是该死,难道放他出去云光就没有罪?”
长孙殿下顿了一下:“云光并不知道薛蟠打死过人。”
“敢带着人打到朝廷命官府上的,即便不曾沾染人命,也该依律处罚。花几个钱就堂而皇之的逃脱惩罚,岂不是告诉他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如此,自然会再闯更大的祸!”
长孙殿下深深地觉得自己辩不过这位探花郎。
而且,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若是薛蟠第一次触犯律法就被狠狠的惩罚,想来他也未必会发展到打死人命了。
“身为一方父母官,云光有责任惩奸除恶,保一方太平。”
长孙殿下无奈。
“林大人不愧是兰台寺出身。”长孙殿下望住林如海,“孤只是没想到林大人不在兰台寺也能支使御史弹劾。”
因为兰台寺盯着的关系,吏部、刑部、大理寺统统绷紧了神经高效率查案,这才叫云光等人兵败如山倒。
“御史,为的就是青史之名。难得碰上大案,自然竭力。”
顺带着还情。
所以,即便是林如海,此时也无法教御史们停手。
当然,林如海也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出卖情分请他们罢手。
又几日。
贾雨村被押解进京。
同行的,还有那位一直为冯渊奔走的老奴。
薛蟠打死人的案件,正式提上堂。
这一审,竟比长安府更叫皇帝陛下震怒。
原因无他。
贾雨村操作太惊人,薛蟠打死人的公文卷宗里清清楚楚的写着薛蟠病故。
也就是说,薛蟠应该是个死人。
可就是一个死人,他居然堂而皇之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京城,继续打着皇商的名号做生意。
这太荒唐了。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皇帝陛下朱笔一挥。
“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也不必等秋后,斩立决!”
至于贾雨村。
因弹劾他引出当年帮他复职侯缺的贾政,便有人怀疑帮薛蟠脱罪是贾政与贾雨村交易,引得贾政也拿入狱。
贾政自然不认这样的罪名,只认识受林如海所托。
当今闻听此言,也不叫林如海对质,只命细审贾政。
如此一来,身骄肉贵从未吃过苦头的贾政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而贾雨村倒没过多攀扯贾政,而是哭喊是被王子腾所迫,这次,皇帝却叫王子腾对质。
公堂之上,王子腾自然不是贾雨村的对手。身俱真才实学的贾雨村张口说出的尽是听得王子腾晕头转向的话。
王子腾生平最恨这些心眼多的读书人,话里话外的挖坑陷害他。被贾雨村辩得说不出话来,王子腾气得直骂娘。
然后,皇帝陛下怒了。直接给了贾雨村十年牢狱之灾,并革去王子腾一切职位。
“边防之重,朕如何能放心的交与弄虚作假之人?”
皇帝陛下定性,并收回了对王子腾的信任。
当然,这是外交辞令。
王子腾接到圣旨,唬得脸色苍白,再三请见请罪,皇帝只是不准。
贾雨村蜷缩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鼻尖萦绕着霉烂之气。
十年。
他的人生彻底的完了,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大牢都不好说。
想起薛蟠,想起前任府将尹将那案子挂起来一年不理,贾雨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到这一步,他都不得不怀疑贾政将他安排到应天府是有所图的。
说起来,上任那天,他一下马劈头就是这个案子。简直就像一直在等着他一样。
以当时的情况,即便是没有王子腾的话,知道贾家和薛家的关系,他也会请示贾家的。
贾雨村感觉愈发的冷了,冷得血液都好像结了冰。
而同在牢中薛蟠日子也是难过得很。
这一次,薛蟠是真的知道错了。
他在心里发誓,只要叫他出去,他再也不惹是生非了,一定洗心革面从新做人!
牢里的日子,真是一天也没法活。
薛蟠咬着窝窝流着泪。
但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斩立决。
跪在刑台上,薛蟠还是感觉很不真实,而且,他也没有看到妈妈和妹妹。
“午时到!行刑!”
刽子手的扛在肩膀上的大刀迎着阳光射出阴冷的光。
“不!不要!”薛蟠剧烈的挣扎起来。
然而,差役却看惯了这些,死死的将他按住。
“妈!”薛蟠大喊。
“噗!”
鲜血喷涌而出。
台下冯家老奴大笑哭起来:“死了!薛蟠死了!大爷,你的仇终于报了!感谢青天大老爷!”
太监能拦着不叫长孙殿下看杀头,却拦不住冯家人又哭又笑的声音传入长孙殿下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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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里,贾家、林家都是四五代人。而薛家只说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并没有说是薛宝钗他们是薛家第几代,但是原著第四回,说薛蟠【摘录: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旧日的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所以这里设定紫薇舍人是薛蟠的祖父。
另外,紫薇舍人,我百度一下说应该是中书舍人,开元元年,改中书省曰紫薇省。是皇帝亲近属官。明清两朝地位有所下降。
这里,我合理杜撰了一段故事,算是解释了薛家从商还和王家联姻合成四大家族等,也给薛宝钗在哥哥打死人还抱着才选的梦想合理一下。
还一点,贾雨村判薛蟠的案子,一下马就劈头盖脸砸下来是原著第四回【摘录:且说贾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殴死人命。】,前任府尹挂了一年多是冯家仆人告状时所说,原著同一回【摘录:“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最后,关于王子腾,一开始他的人物设定就是大老粗,没文化也没什么脑子,上一章智商上线也说了,是有智囊指点,这一章,没了幕僚出损招,他倒霉倒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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