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一样匆匆钻进朗明的办公室,戎阳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朗明从屏幕前转过头来,好笑地看他这一副略显狼狈的神色。
“没什么,”戎阳摇头,把放到他桌面,“还你。”
“看完了吗?”朗明问道。
“看完了。”戎阳说。
“有什么感想?”朗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戎阳叹口气,“硬着头皮看完的,三分之二……不,90%的内容都看得我晕晕乎乎的。全我就记得两句话——”
“哦?”
“世界是我的意志,世界是我的表象。”戎阳说。
“嗯,其实能理解这两句话,也就差不多了。”朗明说。
“理解不了啊。”戎阳要哭了。
“不用着急,”朗明笑道,“你有耐心看完这本,已经很难得了,笔试重考五次,却还愿意去探索未知事物的,在我认识的人里,你是唯一一个。”
戎阳:“……这算是夸我吗?”
光”笔试重考五次”这个条件,在朗明的交际圈里也只有一人吧。
朗明:“是夸你。”
“可还是不行啊,我没有那种脑力,打小不是读的料。不是说很多科学家都是神童吗?”戎阳叹道,“唉,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戎阳只是随口调侃一句,听到他的话,朗明却沉吟半晌,说道:“你说对了一部分,其实人类的整部科学史,近似于一部天才史,越是抽象的领域越是如此,比如数学,从古至今,顶尖的数学家,几乎每一个都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他们天生就和普通人不一样,抽象理论的研究,普通人确实很难企及。”
戎阳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所以……你这是劝我放弃治疗吗?”
朗明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他顿了片刻,仿佛自己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求知,有时候只是自己的事情。”
“天才确实是很特别的存在,像科学家,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当,不会每个人都有成为顶梁柱的机会和能力,但文明史的发展终究是靠全人类去推动的。从宏观上看,我们每个人都很渺小,现在我们说起从前的那些天才,他们对于我们,已不再是具体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些概念而已。”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死亡就是死亡,死亡就代表着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消亡了,无知无觉,无欲无念,后人再怎么推崇、仰望、纪念,都只是后人自己的事,这些已经死去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所以,是不是天才,能不能名垂千史,对于一个生命如此短暂、必然面临死亡的个体来说,意义真的有那么重大吗?”
“可是,”戎阳琢磨道,“我们研究所不就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在努力吗?”
“是的,”朗明说,“我们研究所立的就是万世之功,做的是超出个体生命范围的事,它是一个整体,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其中的一个小齿轮。但是,从我们个人的角度来看,我们自己的一生能达成的、能做到的事,实在是太少了。就像,我知道,或者说我坚信,超弦理论终有一天会被人类完全破解,到时我们也许能探知到宇宙的所有秘密,又也许迎来更大的难题,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我都活不到那一天去见证它。”
看着戎阳茫然的表情,朗明又问道:“你觉得自己还能再活多少年?”
“啊?”戎阳吓了一跳,想了想,“这个,少说还能再战七十年吧。”
“好,”朗明说,“四舍五入,假定你能再活七十多年,到一百岁,这一百年,你觉得是长还是短?”
戎阳还真被问住了,人生一百年,是长还是短呢?
“人生而自由,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朗明缓缓道,“我们与生俱来地受到各种各样的束缚。夏虫不可语冰,人类也一样。只能活一个夏天的虫子永远见不到冬雪,只能存在于三维空间里的人类,永远理解不了更高维度的世界。人类只有五官,我们靠着这仅有的五官去探索世界,可是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味觉都会误导人,亲身感受到的,未必是真实的,更别说有很多东西我们的五官根本感受不到,人类太无知,也太脆弱。”
“可是,”朗明顿了顿,“思想是没有极限的。想象力,是没有极限的。”
“看不见的,听不到的,摸不着的,我们就用别的方法去检测,连检测都检测不了的,我们就去思考,去演算,去推导,我们总能尽己所能对未知的世界理解得更多一点。一百年,是一段固定长度的时间,在我看来,一个人领悟的速度和思考的深度,两者结合,才是生命真正的长度。”
当我看过浩瀚的星空,我便仿佛游历了星空,当我看过璀璨的银河,我便仿佛游历了银河。所有我曾遥望过的,都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