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俊彦不得不惊醒了,这个事情很现实, 什么爱情、亲情, 在钱面前屁都不算。
多年以来, 宝珍接受了翟俊彦常年不顾家,接受了他不走正道, 还接受了他在外边有别的女人, 只要他还会回家,还是他们家的一份子,宝珍什么都忍了。而当翟俊彦对她提出离婚时, 宝珍全面崩溃了。
宝珍跪在翟俊彦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哭着求他不要离婚。九岁的儿子也跪在妈妈身边, 抱着妈妈跟着一起哭,却不知是哭爸爸的铁石心肠,还是哭妈妈的无力回天。宝珍的父母兄弟气得发颤, 指着翟俊彦鼻子骂他畜生。翟俊彦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宝珍的父亲就这样被气进了医院, 等着医药费救急, 翟俊彦趁热打铁, 说只要宝珍愿意离婚,就给他家二十万, 自此恩断义绝, 两不相欠。
二十万对当今的翟俊彦不过九牛一毛, 全当施舍, 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宝珍家,算上他当初在宝珍家的所有吃喝拉撒住,这二十万绰绰有余,更别提他们家还一度把他当苦力使唤,这些他就不计较了。总而言之,只有宝珍家欠他的,没有他欠宝珍家的。至此,话都说开了,宝珍和家人这才明白翟俊彦对他们竟有着那么多那么深的恨意,他们以为彼此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到头来全是个笑话。
婚还是离了,翟俊彦还把儿子的抚养权抢了过来,他有关系,有经济实力,宝珍作为一个单身母亲,自然抢不过他。该解决的大事都解决了,翟俊彦认为,他的人生即将翻开新的篇章。
确实翻开了新的篇章,却和他想象的宏图伟愿有点出入。
翟俊彦坚定地离了婚后,他父母和他也翻了脸,老爷子亲口宣布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说他们当了一辈子老实人,生不出这么忘恩负义的混帐东西。他想把两老接出城里来,两老不肯,他寄钱回去,两老不要,一把年纪还坚持自己天天下地,即便饿死也不吃他一粒米。
儿子跟他的关系也势同水火。儿子跟这个父亲几乎没有感情可言,从他出生到现在,是母亲一手把他带大,他只知道什么是母爱,不知道什么是父爱,他更永远不会忘记父亲是怎么把母亲逼到绝路的。从前父亲是个让他又敬又怕的陌生人,现在,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实为仇人。
把正宫逼下了台,情妇一心等着上位,翟俊彦却不干了。情妇说的话很有道理,法律上的妻子有权分自己的财产,可自己的财产为什么要分别人一半?他连糟糠之妻都信不过,他能信一个人尽皆夫、心机深沉的女人吗?
他不记得从哪一天起,他丧失了信任别人的能力,也丧失了爱别人的能力。他守着万千身家,却孤身一人。
情妇拗不过他,委曲求全地继续当情妇,然经此一役,他们之间连那点同甘共苦的情谊都消磨殆尽了,同床异梦已是必然。翟俊彦对自己的发妻都心狠手辣,情妇知道,她必须为自己谋出路。
若非她也给翟俊彦生了个孩子,翟俊彦恐怕也不会容她留那么久。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情妇勾上了翟俊彦的一个得力手下,卧薪尝胆十三年,在翟俊彦回过神来时,他的商业帝国只剩下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一把年纪的他,宣告破产。
从一无所有,到荣华富贵,再到一无所有。一应跌宕起伏,均如白驹过隙。
翟俊彦的父母早已双双离世,至死不肯跟他说一句话。宝珍家一如他所言的,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他十年没再听到宝珍的任何音讯。儿子倒是很争气,成绩很好,硬是凭本事考上了国内一所985大学,却没有要他一分钱的学费。拿到录取通知后,他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带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当面对翟俊彦说,他现在已经成年了,他已有权利决定自己的行动,他将永远离开这个家,他上大学也好,以后的人生路也罢,都不需要翟俊彦再操心。至于这九年间他在这个家里所花的一分一毫,他都记了下来,以后等他挣钱了,他一定会还给翟俊彦,一块钱都不差他的——正如翟俊彦当年对宝珍家做的那样。
他不知道,这些年来,当他忙着在生意场上东奔西走的时候,儿子时常偷偷联系母亲,是母亲鼓励他不要自暴自弃,要好好学习,唯有这样,才有能力摆脱这个梦魇。
就连情妇那个声称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情妇也无情地给他当头泼了盆冷水——那是二顺的孩子,他糊里糊涂地当了个接盘侠而已。
翟俊彦早年打打杀杀,左伤右痛,后期烟酒鱼肉,沉耽声色,身体早就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又承受了种种精神上的冲击,一下子就病来如山倒,在众叛亲离中躺进医院,一蹶不振。往日交游广阔、门庭若市,而今人走茶凉、无人问津,唯一一点勉强算得上安慰的是,儿子履行了他临走前的承诺,一小笔一小笔地给他汇钱。靠着儿子的接济,翟俊彦才住得起院,不然他怕是要以一副风烛残年之躯流落风雨,横尸街头。
是那一点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尽管曾被他弃若敝屣——给予了他生命最后的尊严。当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人生终点处,动弹不得地卧在那张窄小的病床上,在一片死寂无声中,在消毒水与恶臭的混合气息中,回想起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子消失在他生命里的那一天,回想起他们绝望而冰冷的面容,他满腔悔恨的泪水,却再也无力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