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要发怒,但终究还是硬邦邦地回答。
"兔子山。"
兔子山,或者说王刘山,那里发生的一直都是些大战役。我对这位战士肃然起敬。
"那么,伤好后准备做什么呢?英雄。"我敬重地说。
他看了看我,便知道我并不是故意受伤躲回来的墙边草了。只是语气仍然僵硬,透露出未曾思索的茫然。
"回老家。。。编草绳。"
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归宿,但又说不出更好的,于是便错开话题。
"打完仗,我也回去种地。"这里应该有拖拉机,如果没有,我就想办法自己造。
他颓然哼了两声,似乎是想笑,但是却没笑出来。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他说。
我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左顾右盼。"那小护士真漂亮哎嘿。"
他没理我。想也是的,如果我缺胳膊少腿,也不会觉得有妹子能看上自己的。不说对方,自己都觉得和人家在一起就是对她不起。
想到这,我也没熄看小护士的心思。
前途未卜,不能祸害小姑娘。然而美好的人天然引人注目,就让我也成为在台下注目和祝福的人之一吧。
我注视着的小护士干净不到哪儿去。洗得发黄的白褂子上染了血和泥,比被包扎好的伤员还狼狈。但是在黑暗里盯着一束微弱的光,也能帮我把黑暗忽略过去的。
我跳过那些伤员,追逐着在越发密集的床位中穿梭的小护士的身影。但终究还是被旁边的人又惊又怒的吼叫拉回了神魂。
"刘大牛!"
我顺着他带着怒火与泪光的视线看过去,呼吸一窒。赶紧转过头来。
刚刚发出中气十足的怒吼的人神色萎靡,比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面色灰败,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恢复过来。涣散的眼神也肉眼可见地坚定起来。
我一直以为眼神是个玄幻的东西,所以察觉到他的眼神微妙而巨大的变化,我才有些恍惚。
"兄弟,拜托你一件事。"他看过来。我才发现他浓眉大眼,精神气十足的时候活脱脱一个正经的农村帅小伙儿。
"你说。"我这时心里没有一丝想问"凭什么"或更客气表达的想法,只是郑重地答应他。
"如何我没撑过这晚,你就把这个交给我娘和小芳。"他从脖子上掏出一个被血和汗浸透的扁纸团一样的东西,将外面的油纸皮剥开,将干干净净还带着体温的小布囊给我看,又将油纸包了回去。
它非常脏。我伸出手,发现我的手也脏兮兮的,指甲缝里全是红泥,便顺畅地从他手里接过来。
接过来的一刹那,我突然察觉到了他对自己未来的绝望。如果他死了,我就把它交给他的亲人,但是现在他还喘气呢。
不行。
我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油纸包。"你等着。"我说,然后起身飞快地去找轻伤区的护士,要了一小块油纸。
我飞快地回来,天知道我是怎么在包扎地几乎分辨不出谁是谁的人堆里怎么分辨出他的。我只是将重新包好的"遗物"塞回他怀里,然后严词拒绝。
"现在还不行。你别等死,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去帮你料理后事。要去你自己去!"
他笑了笑,这时候他才看起来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他收起了油纸包,拍了拍,然后自言自语道:"大牛死了,我便不能死了。"
我看他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也不想四处乱走。像他这样缺胳膊少腿的在这里才是常态,四肢健全的我看起来像个怪物。
"喂,你跑这来干什么?快回去休息。"一个护士细声细气道,她过来察看我脑袋上的纱布,然后松了口气。"赶快回去。"说完又匆匆走了。
我默默走回我的床位,但浑身难受,躺得半点不自在。旁边严严实实捂着自己的人似乎睡着了,虽然偶尔发出一丝微弱的□□,但还是睡着了。
因为他严严实实捂着的肚子露了出来。底下是枕头,鼓囊囊就像腿一样。
真晦气。我对自己的厌恶越发膨胀。一抹脸,起身准备溜走。刚刚我看见了,这个临时医院的大门处有几个登记的人,我去那儿要求出院。
真是宁愿在战场上吃灰也不愿意看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