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六岁那年,父亲的妻子生下了一个男孩,他有了弟弟。
第二天,爷爷带着他离开了长安,来到了岳莱山,凤来阁。
自那以后,每年除夕之前,他都会离开凤来阁回到家里,陪着母亲和爷爷一起迎接新的一年。一年前爷爷过世之后,那个家里他能够牵挂的人,就只剩下母亲一人了。
记得第一次离开凤来阁回家的时候,路途遥远,是落月抱着他,把他送回家门口,却又在家人发现之前悄然离去。后来师父担心落月带着他闯祸,严令禁止落月下山,于是他都是独自一人归家。
除此之外,他没有回去过。
而且,母亲也不让他回去。
最后一次离家的时候,他其实看得出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状况并不好,虽然她总是宽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仔细想来,母亲总是如此,如论遭遇到多么大的伤痛,她总是笑着说“我没事”。即使她的丈夫又取了一妻,即使她才本是正妻,即使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有断袖之癖,她都忍了。
她总是在退让,一次又一次包容她心中所爱。
从洛阳到长安有一千八百里,这是夏玄生回家最快的一次。
他来到母亲的床前,双眼含泪唤了一声娘亲。
母亲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思念已久的儿子出现在面前,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笑意:“儿子,你回来了。”
“嗯。”夏玄生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依依。”母亲唤了一声贴身侍女。
那侍女应了一声,去到母亲的梳妆台前,在一个并不算精致的盒子里取出了一个银手镯,来到夏玄生身边双手奉上。
夏玄生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困惑地看着母亲:“娘?”
母亲微微一笑,眼睛里闪烁着少时的神采,缓缓地说道:“那个啊,是你爹和我的定情之物,其实……我还挺喜欢的。微生……我这个做娘的从小给你的也不多,我不想去管你喜欢的是谁,我只愿你能尽情的爱你所爱之人……”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娘!”夏玄生紧紧抓着手中的银镯,又惊又惧,“依依姐,快!快去叫郎中!”
“夫人!”依依慌忙上前去探她的脉搏,发现虽然缓慢却也平稳,不由放下了心。她松了一口气,帮夫人掖了掖被角,口中说道:“少爷莫慌,夫人睡着了。”
经过依依的再三安慰,夏玄生这才放下了心。他守了母亲一盏茶的功夫,发现母亲真的只是睡着了,这才悄声离开。
屋外阳光大好,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边走边把银镯小心地揣进了怀里。他恍然想起,夜栏聆好像还在不远处等着他。
一瞬间,他只感觉到了头晕目眩,所有的记忆此刻全部涌现了出来。
路过的下人看他走路摇摇晃晃,连忙上前去搀扶他,谁料却总是被他甩开。于是那两个下人也开始不耐烦,干脆站在原地看着他踉踉跄跄地走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一段又一段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
是战场的金戈铁马。
是父亲的声嘶力竭。
是皇帝的委以重任。
是好友的轻语笑言。
是阿玉的嬉笑怒骂……
……
夜栏聆远远便看到一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看到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他再清楚不过,那是魂魄归位。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出脚步。
紧张,期待,害怕,呼吸急促。
他看着那人摇摇晃晃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任由那人倒进了自己的怀里,任由对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
他不敢动。
“我快站不住了,快让我靠一下。”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很是明朗。
夜栏聆这才扶着语气不同以往的他,依旧不敢相信,迟疑地开口:“问苍……”
“嗯,”怀中的人紧闭着双眼,双手却攀着夜栏聆的脖颈,脑袋搭在他的肩膀,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抱怨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地心疼,“阿玉,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呀。”
平静的话语中带着挥散不去的思念,仿佛他不过是离家征战多年,此刻终于得胜归来。
夜栏聆红了眼眶,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笑意,语气一如当年那般高傲:“怎么?你在嫌弃我吗?”
“嗯……”他摇了摇头,嘿嘿一笑,像个孩子一般,“在下怎敢嫌弃先生?”
久违的称呼让夜栏聆忍不住笑,佯装责怪道:“满口胡言。”
“先生莫气,在下知错了,还请先生原谅……”话音未落,已然昏睡过去。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夜栏聆难得露出一个开怀的笑脸。
他要的只是一个萧林,其他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