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阳城——

太极拳坊的绝户，让祝阳城内外一时人人噤若寒蝉。----更新快，无防盗上www.dizhu.org----尽管骓逝雪气质卓然, 但手中持剑, 偏僻巷道里头的人家依然小心翼翼地将半开的门关上, 躲在门后窥看。

此刻骓逝雪和乌停云间距略宽地走着, 整条街寂静无声, 阳光只洒了一半, 黑犬无聊地跟在后面走走嗅嗅，机灵地抖耳朵。

骓逝雪的目光从黑犬身上挪开, 对乌停云说道：“你不说为何调查波旬魔, 我也不会勉强你说——”

乌停云听谁的命令, 一目了然。至于林静逐出于什么原因调查波旬魔，才是关键。

骓逝雪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 波旬魔拥有的不仅是一流高手般的攻击性, 还可以号令魔教教众。”

乌停云面露不解。和罗雀称兄道弟的三只，松鼠、守宫和巨蟒都是极通人性的。若非罗雀陷入危难，它们都不会轻易攻击人类。

换做别人, 说什么他都不会理, 甚至可能一棍子闷过去, 但面前站着的是骓逝雪。

骓逝雪察觉了乌停云眼神里的踌躇，温和一笑, 目光自空无一人的巷道里扫过，迈步跨到乌停云的面前，说道：“愿意听我说一说这两个多月来的事情吗？”

乌停云下意识后退，脚跟略微抬起的瞬间顿住, 这还是重逢之后骓逝雪第一次主动离他如此近。

他比骓逝雪小五岁左右，年幼时身体里长期被种入蛊毒，长得颇为瘦弱，像一根黑漆漆的木柴棒。最初回上虞剑庄时，他的身高只到骓逝雪的手肘处。

蛊毒清除之后，长得快了些，不过一年便至骓逝雪的肩膀。但他还没来得及长得更高一些时，便武功尽废，离开了上虞剑庄。

因此视觉和心理上，他一直是仰望骓逝雪的。

此刻大约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缘故，注意力集中，乌停云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比骓逝雪还高一些。他的目光微垂，看着近在咫尺间那张永远温和的脸，心脏砰砰地乱跳。

他神经紧绷，但没有后退。

骓逝雪手中飞光的剑穗荡了荡，荡过乌停云垂着的手背，竟是在精钢棍上绕了半圈才落回去，乌停云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绕住了。

骓逝雪没有注意这些细节，离近了也不过是方便说些更重要的话。

骓逝雪说道：“两个月前在钱塘，魔教一边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尸腐母蛊，一边又想得到董群的尸体。我觉得并非巧合，因此回上虞之后细细问过留月师姐——”

上虞剑庄在武林中的名望颇高，尤其骓逝雪成为剑宗主之后，更是有剑道魁首之誉。且上虞剑庄为氏族门派，不收外姓弟子，旁人若想拜师门下，大多会选择姻亲。

从而使得上虞剑庄的弟子，无论男女，也无论剑道修为的高低，一向都有很多追求者。

骓留月乃是家主之女，撇开骓逝雪庄主之子及剑宗主等种种身份，二人的的确确是同族姐弟的关系。骓留月这般的出身，自小也有一众少年追求她。

只是骓留月心性颇高，觉得这些人追求她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冲着她的身份。她乔装打扮混江湖时，不向旁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便是这个时候认识了董群。

骓逝雪说道：“留月师姐将她与董群相识的经过告知于我，其中有颇多值得推敲之处——”

男女之事，骓逝雪并不评价其中感情的真伪。但他知道，除非修为极高，可以杂众家之所长，否则一个人不必知晓其姓名，只要见识广博一些，便能够从内力、招式间看出其来历。

骓留月再怎么用心隐瞒，有心者总能识破，而董群的武功并非泛泛。

董群在与骓留月有了男女关系之后，才说自己幼时经太行一脉高手的指点，后来成为行伍，几次死里逃生，如今孑然一身浪迹江湖，配不得骓氏大小姐。

太行远在西北，又属于北落师门，且他言语间将二人身份上的差距拉得极大。骓留月原本有些担忧父母不同意让她嫁给董群这等无门无派之辈，闻言被激出颇多傲气。

为表示自己并非那种在意门第之人，她毫不犹豫便脱离上虞剑庄，这些年和董群在江湖上辛苦奔波。

虽然此时骓留月并不在面前，骓逝雪向乌停云提及时还是直接略过董群以男女之事为欲擒故纵的细节，说道：“董群是刻意接近留月师姐的，但那是八年前，上虞、我、留月师姐都与林家堡毫无关联。”

二人离得极近，专捡偏僻无人的地方走，微凉的风吹得骓逝雪的衣袍翩飞，乌停云屏息让自己专注于骓逝雪所说的事情上。

“以我的推测，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董群想以上虞或者南落师门掩盖他的真实身份。”骓逝雪说道，“除了林家堡一事，留月师姐没有发现董群还有其它异样。不过，留月师姐也提过一件事，董群的体质略微异于常人——”

董群欲擒故纵，激得骓留月不顾一切与他在一起，但最初让骓留月动心的，却是董群毫不犹豫为她解毒之举。

那时二人行至湘楚一带，不慎与魔教七佛者之一的迦叶佛遇上，中了迦叶佛的走尸毒。

走尸毒会让人失去快乐、喜悦、爱慕等积极情绪，被颓丧、失落甚至是仇恨的情绪控制，做出自残之举，甚至戕害他人。

骓逝雪说道：“当时随行的众人都在一个时辰里被走尸毒控制，但董群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还救了留月师姐。----更新快，无防盗上------彼时留月师姐以为董群之所以无恙，是他意志坚定，性格轩敞，因此倾慕不已。”

骓逝雪注视着乌停云的神情，微微顿了顿说：“你知道董群没有被走尸毒控制的原因，对不对？”

“我……”乌停云哑然。

药老头喜欢在活人身上试毒，也喜欢在活人身上种药。当年他在北落师门，因为身上的蛊|毒，没少被药老头折腾。那个董群，估计和他一样，被药老头试炼过，世间大半毒|药在他们身上毫无作用。

乌停云一向不会假以辞色，一时之间不知是否应该承认。

骓逝雪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笑了笑，说道：“原本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觉得奇怪。董群没有家人，尸身由上虞弟子代为看管。在我查明事情之前，尸身不得火化入土。就是这段时间，弟子们发现董群的尸身竟然没有进一步腐烂。”

乌停云看着骓逝雪。

骓逝雪说道：“我原本打算回钱塘的，但丧如意一路纠缠我，要从我这里得到尸腐母蛊。我哪里知道什么尸腐母蛊，只能试图摆脱他。

“就这般耽误了一些日子，丧如意引来波旬魔攻击我。在我与波旬魔对阵时，波旬魔忽然逃窜。之后，便是你看到的这一切。”

“不是丧如意指使的？”乌停云甚是困惑。

骓逝雪说道：“魔教之中除了众所周知的一万八千众赶尸小鬼、一八零八位天煞神与地煞神、七十二位魔乘修、二十八位大小罗汉、十位十方主、七位七佛者及两位左右护法，此外还有四位四圣谛。”

“四圣谛？苦、集、灭、道？”乌停云皱眉。

不管听多少次魔教里头的那些封号，乌停云都有一种渎神之感。

骓逝雪说道：“魔教等级森严，左右护法直接听令于教主。西方主无法号令东方主座下的教众。波旬魔的地位不会低于左右护法，至少是平级，否则波旬魔何至于暴怒。”

武林虽然分南北，但并没有哪一方公然舍弃正道与邪魔为伍。因此魔教的主要势力范围还在沅西、南夷及周边地带。南夷有虫谷，是异族邪道的大本营，与魔教的冲突最大最多。

这么多年来，也幸有魔教、邪道的互相牵绊，双方势力都没有大规模渗入中原武林。但尸腐母蛊乃是邪道之物，为何魔教千方百计找寻？

乌停云说：“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过去从未听说过的四圣谛，是由波旬魔驱使的，连魔教护法也不行？”

骓逝雪笑：“你终于说很多话了。”

眼睛微微弯起来，眸光似湖水，雪白发带轻轻飘着，他以为乌停云是不想跟他说话呢。

乌停云默然。

骓逝雪继续说道：“丧如意并没有完全掌控波旬魔，反而可能激怒了波旬魔，导致波旬魔四处逃窜。我多次见丧如意尝试号令波旬魔，推测波旬魔应是走失多年，魔教失去了它的消息。

“波旬魔听令于魔教教主，而四圣谛由波旬魔直接驱使。因此在波旬魔失踪的这些年里，四圣谛一直没有出现。”

乌停云说道：“如今波旬魔被丧如意激怒，四处逃窜，四圣谛则一路追随，从而造成太极拳坊这般的惨事，也就是说——波旬魔所过之处，尽是屠戮？！”

.

钱塘城——

“公子，无法再前行了。”

息风止走向立于船头的林静逐，他一身黑衣，头发辫成一股，是飞羽阁的领首之一。

他对林静逐说道：“前方死鱼死虾堆积得太厚，湖川已经完全臭了，人无法下去，船只也没办法通行。”

自大湖乘船，转过投月坳，便是浩荡钱江。但此时离投月坳尚有十里，船只便已无法通行。林静逐抬眼所见，尽是大小渔船。船上渔夫或立或坐，交谈时俱是神情焦虑。

因船只之间缝隙甚窄，罗雀拎着脚一路跳跃回来，抹着脸上的汗说道：“投月坳那边被拦住啦，不然死鱼死虾会冲进湖里，整个钱塘的水都不能用了。”

昨日在钱塘城外的密林深处发现巨蟒留下来的蚌珠，之后林静逐便让飞羽阁部众密查蚌珠从何而来，便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城郊湖川里的活物，无论是鱼虾还是乌龟王八，已经死了一大片。

城郊乃是水匪聚集之地，掌握着钱塘一带的水路营生，彼此之间常有利益冲突，和官府也有接触，倒是一向不关心什么武林大事，因此既不属于北落师门，也不依附南落师门。

最初有死鱼死虾出现，只是一小片水域。那片水域的水匪以为是对家下黑招，直接上门，青天白日里打了一场。哪知一夜过去，死鱼死虾竟是大面积出现，几路水匪都纷纷遭殃。

不过四五天，城郊大半水域漂浮着鱼虾蛇鼠的尸体，厚厚几层，若不是太臭，都能直接在上面行走。

钱塘湖泽众多，水脉相连。不论是官府、水匪还是普通民众，皆在几处地方设下阻碍，以防止更多鱼虾死去及水源污染。水路遭此切割，水上船只自然无法通行，自港口一路堵塞。

但如今由春转夏，东风往南偏去，死鱼死虾再不清理，干净水源迟早会被污染。

罗雀不嫌脏，往投月坳跑了一趟，趴在投月坳的岩石上往前方看了看，死鱼死虾的尸体快堆到他的鼻子那么高了。

等到东风彻底转南，有风力相助，这些死鱼死虾就会一股脑儿往大湖里倒灌，谁还会在一片腥臭味里游湖听曲儿？

光是看了一眼，罗雀已经觉得自己沾了一身的臭。他默默往林静逐的身边挨了挨，嗅嗅林静逐身上辛涩的香气。

头一次觉得犀角香的味道竟然这般好闻。

林静逐无语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往投月坳而去，直接弃船上岸。除了罗雀，只让息风止在明处随行。

钱塘一带的湖泽，岸边多是桃李和柳树，五月将近，春花尽谢，结了满树青果。林静逐在岸边走了一段路，说道：“从死亡的情况来看，并非毒|药所致。”

罗雀、息风止不约而同：“嗯？”

做水上营生的都有经验，造成鱼虾大面积死亡的不外乎天灾人祸。天灾洪水瘟疫，人祸投|毒。

这个时节洪水自不可能，而瘟疫大多只发生在某几种水生生物间。如今这般，不论是什么，只要是水底能喘口气儿的，通通翻了肚皮，不是投|毒还能是什么？

水匪们已经一致认定是投|毒，只是不知道是何人如此丧尽天良，互相之间爆发了无数次冲突，连官府也发布了悬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