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雀抹掉疼出来的眼泪,提着手脚坐起来, 直视玉阶前。----更新快,无防盗上------虽然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一身鲜红的衣袍, 浸过血似的, 细长眼角里浅墨色的眸子, 湛亮得仿佛一团烧着的火。若那火光稍微弱上三四分, 旁人几乎就会被他妖孽般的五官完全蛊惑住。
他长发披悬,只有几缕随意以红色纱带束在脑后, 隐约光影中夜风拂过, 黑发、纱带和袖袍如蝉翼般鼓动着, 夜魅一般。
他手中握着碧青的竹笛,然而夜空里始终响着若隐若无的笛音, 压得罗雀的胸口痛颤, 几乎又要往地上倒去。
罗雀双手撑地,喘气说道:“你要杀我?”
罗雀没有内力,不像飞羽阁部众那般可以感受到真气之中浓重的杀意, 但玉阶前的目光像某种捕食的凶兽, 令人不由自主生出恐惧。
罗雀觉得荒谬, 说道:“当初是你救的我。”
“当初我可不知道,你还饲养着波旬魔。”玉阶前的声音融着笛声, 散在夜色里,随风送至罗雀的耳边。
罗雀问道:“波旬魔是什么?”
玉阶前的瞳孔微缩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勾起的嘴角带着讽刺。他在钱塘待了这么些天, 怎会不清楚林家小少爷闭眼说瞎话,满嘴都是忽悠。
玉阶前说道:“你不如直接装傻说,不知道波旬魔如今在干什么?”
罗雀撇嘴:“我的确不知道。”
息风止压下喉间腥甜的血丝,说道:“北落师门的太极拳坊,一夜间被波旬魔屠尽满门。”
“……”但我还是不知道波旬魔是什么,罗雀看了息风止一眼。他从息风止的眼神里明白了,波旬魔的确与他有关。
罗雀对飞来横祸已经很习惯了,反正不是他找祸,就是祸找他。他一时没有将玉阶前当敌人,爬起来往息风止走去,边走边对玉阶前说:“我好几天没有见公子了,你要对我动手,等我见完公子——”
罗雀觉得自己小错不断,大恶可没犯过几回,更何况玉阶前于他有救命之恩,真要有什么误会,挑个好时辰坐下来谈谈。打是打不过的,说几句指不定还能占到便宜。
但他显然低估了玉阶前的杀意,一句话还没说完,夜风猛然卷向他,带着一股穿透身体的气劲。
罗雀移动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滞住,转眼玉阶前已如一团红色的云雾飘忽至他的身旁,周身空气猛然收紧!
罗雀的头还疼着,又没有内力,此时并不能躲开,完全是下意识地回肘斜挡。几尺之外的息风止忽然纵身跃起,以雷霆之势将精钢棍击向玉阶前的胸口。
玉阶前袭向罗雀的动作微微一顿,右肘抬起,手中竹笛自腕部内侧滑向肘间,笛上鲜红流苏摆动,笛身铿锵拦住精钢棍。
飞羽阁部众皆最擅长轻功,招式不多,胜在快捷利落。若是旁人,这一招近身突袭,十或七八不能抵挡,但玉阶前乃是与骓逝雪、洛莞齐名者,并不能以常人论之。
南宗诗酒剑三人并不仅是同龄之辈里的佼佼者,只谈武学修为,骓逝雪的剑道八境已是宗师级别。玉阶前与之不相上下,练的是蓬莱消意愁,内力在当今武林根本没有几个敌手。
他这么行云流水的一招变式,其中内力并未减少,在与精钢棍相撞时更是猛然又叠一层气劲,瞬间便已转守为攻。
精钢棍自手中脱落,息风止正要重新握住,却惊讶发现手腕竟然脱臼了,整条胳膊微微发麻,麻痛感一直窜向肩胛骨。
玉阶前的竹笛未改变方向,自腕肘间一路而去,直接攻向息风止。息风止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不得以抬起另一条完好的胳膊格挡,同时下盘放低,膝盖向前弯曲,整个身体贴向地面,自玉阶前整个攻势最弱的下方溜过去,拉着罗雀便纵身往近侧屋檐掠去。
黏着的战势终于突破了一道口,不远处的飞羽阁部众摆脱了真气的压制,赶过来支援,制造更多时间给息风止带着罗雀逃走。
但这时间仅仅只有片刻。
笛声再次呜咽响起。
世间武功,大多是招式与心法之间的相辅相成。只要招式与心法匹配得当,功夫自然不会太弱。一个人只要不是天残地缺,任何招式都能依样画葫芦地学出几分模样,但内力心法光靠刻苦是不行的。
世人都做过几场愁梦,但能愁出一套武学心法,在江湖之中堪称独树一帜,蓬莱山的消意愁便是如此。---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
招式有形,心法无形。大多数的武学,都是在“有”与“无”、“实”与“虚”之间变换。但消意愁却与常理背道而驰,“无”便是“无”,“虚”便是“虚”。
玉阶前此时被飞羽阁部众围住,并没有着急地想要立刻去追罗雀。他横笛于唇边,瞬间呜咽笛声响起,如泣如诉自众人脚边蔓延,愁梦一般将所有人笼住。
他的武器,不是手中竹笛,而是笛中之音。
众人身形滞留之际,玉阶前衣袍翻卷,弹身悬于一侧高楼之上。他并没有去追击罗雀,而是凝神奏笛,笛声婉转悠扬,随风散入钱塘城的大街小巷。
笛声之中,无人匹敌的真气丝丝缕缕,一股又一股震向飞羽阁部众的胸口,震得他们一向轻盈的身影仿佛被千斤之重的巨石压着。玉阶前却仿佛置身事外,悬于天地之间,红衣如血,如魔似仙。
堪堪跑了七八丈远的息风止,体内紊乱的真气被笛声蛊惑,完全脱离了约束,瞬间反噬。他猛吐一口鲜血,脚下不稳,直接从屋檐上跌落。
一直被息风止提着肩膀的罗雀也一同下坠,触地的瞬间,罗雀便直接反手抓住息风止。他说:“你的伤怎样?”
飞羽阁部众一向在暗处潜匿,除了乌停云,旁人很少直接露面。在林静逐将息风止安排到自己身边之前,罗雀根本连息风止的脸都没见过。
他见息风止的脸上全是冷汗,浑身颤抖,应是疼得不行,立刻说道:“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
息风止颤抖着,声音却很冷静:“玉阶前的伏击是计划好的——这里离西子月巷极远,又逢端午,没有宵禁,看守不严,增援难以速至。
“况且消意愁不是普通心法,不用近身便能通过声音攻击。内力控制不好,更会被它干扰反噬。你躲起来可以,我却不能。”
他现在真气紊乱,再严重一些便会血脉逆流,已经不适合再保护罗雀。息风止咬牙将脱臼的手腕接上,从怀里掏出一枚烟花弹,趁着空中亮起普通烟花时捻了引线,用力掷出。
烟花弹急速冒出一股白烟,冲向漆黑夜空时白烟转为明黄,明黄渐变出红色的瞬间完全炸开,化成黄白交织的烟雾,半晌没有散去。
息风止说:“小少爷,你快藏起来。”
“你呢。”罗雀拉着息风止,“不行,你也得藏起来。”
息风止笑了笑:“小少爷,飞羽阁是为了寻找您而成立的,飞羽阁的主人不是公子,也不是停云,而是您。”
罗雀:“……”
罗雀的确好奇过飞羽阁的老大到底是谁,但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得知了,答案又如此意外。
息风止这般说,只是为了让罗雀明白,飞羽阁部众为了保护主人万死不辞。但罗雀呼了一口气,直接说道:“既然我是老大,我让你躲,你就得躲起来啊。”
息风止:“……”
求救的烟花弹已经放出,林静逐此时应当已经知晓,罗雀与息风止只需撑过林静逐赶来的这段时间。
这里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巷子,除了巷头巷尾,没有别的可以出入的地方。罗雀试图翻墙潜入某户人家,却发现自己的情况并没有比息风止好多少,根本爬不动。
他四肢着地,跪在地上喘息蓄力,笛声仿佛张开的网,吓得他赶紧将息风止搀扶起来,两个人以目前能够达到的速度——龟速,往远处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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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丝黄白色的信号烟自夜空中消散之时,林静逐已经骑马奔出西子月巷。
飞羽阁部众如蝙蝠出巢一般,向着钱塘城的某一个方向汇集而去。乌停云在屋檐上疾驰,与林静逐始终保持着三丈以内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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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如影随形,罗雀很快察觉了不对劲。
他一直都不能主动催发体内的真气,只有在受伤的时候才能感知。过去他不知道那是两股真气,唯一的感觉是身体仿佛被一双手往不同的方向撕扯着,尤其是脑袋里的某个地方,疼得他每每都想自行了断。
今天却完全不同,笛声似乎将他体内的一股真气直接催动了起来,两侧太阳穴仿佛鼓胀一般疼酸,真气更是直接要窜出体内。
再这么下去,罗雀觉得自己要像爆竹一样,直接就在大街上炸成了碎片。
“息风止,我快不行了。”罗雀喘着气说,“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能僻静无人,最好是人声鼎沸得能够将笛音盖住的,否则迟早要被笛音戳成筛子。
息风止抬眼看了看附近,说道:“小少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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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逐直接奔向钱塘城关,自疾驰的马背上一跃而起,转眼便至城墙之上。守城士兵微微一愣,看清之际正要行礼,林静逐已经拿起鼓槌,敲向插着军旗、悬立的军鼓。
破阵鼓!
天地之间,一声雷响!乌停云随即而至,将另一面军鼓移到林静逐的身侧。林静逐双手持槌,同时击向两面军鼓,一道又一道雷声炸开,轰隆轰隆向远处笛音压去。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破阵鼓乃是沙场镇敌之鼓,气势有如雷霆,横扫千里。城墙又居高处,鼓声仿佛从天而降,一道又一道砸向笛音编织的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