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午,董群和骓留月又打了起来。
二人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因常年走镖,肤色偏黑,略显粗糙,看着比实际年纪要大上些许,体型倒是生得修长,可见武功都走灵巧一路。
骓留月这几日俱在库房进出,这日一大早同样如此。董群起床之后,先去前厅处理了一些镖单,然后往天井清点镖货。
丫鬟见他没吃早饭,便送过来一盘葱油卷饼。董群腾不出手,丫鬟便伸手喂。左右无人,董群又不是个拘束的,抬腰时略微猛了点,丫鬟没提防,被撞到了手肘,卷饼盘子差点滑落。董群轻松侧身,便稳稳将食盘托住。
丫鬟伸手要接食盘,董群却是再次虚晃一招,并不直接递过去,反而让丫鬟差点扑到他身上。他笑道:“你这小丫头,做事这么不稳当,该去当个姨娘。”
丫鬟拿眼角瞥他,却不是生气,娇声道:“人家是清白姑娘,老爷哪能这样埋汰。”
董群凑过去咬耳朵:“镖局如今不安生,让清白姑娘遭罪了。”
骓留月走出来,看到的便是这般打情骂俏的一幕,当即拔剑刺了过去。
丫鬟惊呼一声,无处躲闪。董群的长|枪不在手边,急中生智将手掌往上一翻,那装着葱油卷饼的食盘如张开的扇子急转,破了骓留月飞速而来的剑势。
丫鬟跌至董群身后的地面,董群手中食盘里的卷饼如暗器一般飞了出去,骓留月连忙往后疾跃,一个鹞子翻飞掠上天井当中茂密的松柏枝头,身形在枝头微微一顿,转而如瀑布悬挂,长剑直攻董群。
董群还未站定,却不慌乱,伸出左臂格挡,同时脚尖勾起地上一柄黄杨木扁担,以扁担为长|枪握在右手,一个错步便化守为攻,扁担架住剑势,左手若游蛇向骓留月的肩膀抓去!
夫妻俩斗得不可开交,丫鬟坐在地上双肩发抖。前厅的伙计赶过来通报,也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哆嗦喊道:“老、老爷、夫人,外、外头有个自称是小少爷的人……”
此时董群立在廊上,骓留月则在天井之中,扁担与长剑绞在一起,二人的身形俱是一顿,一人抬头,一人回头,双双惊讶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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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雀在镖局门外被三五个镖局伙计围住,他也不惧,跨坐在门前石狮上晃荡腿,阳光下眯着圆圆的眼睛,叹道:“你们小少爷我,小时候坐在这上面玩的时候,也不见你们这么殷勤啊。”
最后一个“啊”字余音绕梁,迷惑得伙计们如南柯一梦,醒来众人徒增十年空白的岁月,小少爷已长成面前这副小流氓的模样。
“俊儿!”骓留月率先冲出来,惊惶之中犹带了几分喜悦,待看见上门的少年竟是十六七岁,面色顿时便僵住了,她的俊儿还不足六岁。
罗雀哪管骓留月做何想法,在他的戏本里,他就没发挥失误过。他从石狮上跳下来,坐得太久,小腿发酸,差点直接扑在地上,骓留月犹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罗雀双腿打拐,仰脸撇嘴喊道:“娘,是我啊。”
骓留月:“……”
乱喊什么呢,骓留月气恼,欲用手中长剑割下罗雀的舌头,奈何围观的不仅有镖局的伙计,还有城中一群凑热闹的百姓。百姓之中已有人起哄:“骓夫人甚是了得啊,还藏着个这么大的儿子呢。”
董群在此刻出来,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嬉笑,有人说道:“董老板哪里是个绝后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找上门,就是不知道下次找上门的是什么人了。”
董群:“……”
这董群尚不知真正的底细,罗雀便不管他此时脸色是否绿过众人给的绿帽,继续按照他与林静逐商议好的戏本子走,专注攻略骓留月。
罗雀从怀中掏出一卷蒸成枯褐色的荷叶,荷叶当中是半只剩下的糯米鸡,说道:“这是东大街风荷居的糯米鸡,娘最喜欢吃了。本来是要带给娘的,可是娘一直不出来,我又饿,只好先吃了一半。”
骓留月:“!”
糯米鸡是上虞一带最常见的吃食,骓留月自小便喜爱。她的孩儿因与她亲近,也一贯有这等爱好。往常她走镖回来,娘俩都会一同往风荷居走一趟,买的吃食里头从来都少不了这款家乡的味道。
但这也不算什么秘密,骓留月一时有些惊疑不定,目光闪动着打量罗雀。
这少年天生一双笑眼,浅浅梨涡看着很招人喜欢,但这番说辞也太过诡异了。纵然江湖之中不乏此等传闻,谁家天资平平的孩子大病一场之后顿悟至高的武林秘籍,但谁又曾亲见失踪的幼童已是十年后的模样?
罗雀见骓留月面露疑色,并不做旁的动作,便以退为进,将糯米鸡塞到骓留月手里,撇嘴忍眼泪状说道:“我知道娘不会信的,连我也不信,只当是一场梦吧,等我梦醒了再来找娘。”
他的脑海里忽地划过恍然,只须臾间的念头,仿佛飞过的吉光片羽,无法抓住。他将糯米鸡塞过去,下意识地抓了一下骓留月的指尖,转身走了两步,心中怅怅的。
这转身的瞬间有股说不出的落寞,骓留月回过神,一把拉住罗雀,心念电转,微微提气捏他手腕试探,竟是个没有内力的!
镖师们个个都是好手,钱塘的地痞流氓们再怎么吃饱了撑着也不会跑到镖局门口做这等玩笑事。若是江湖人趁着镖局一团乱来打探些事,又怎会不被看穿武功路数。
骓留月一时心旌晃动。
这少年唇红齿白,生得纯良可爱,她的俊儿长大了也该是这般的模样性情。这少年又没有半分武功,定没有它图。不若……再问一些俊儿的事?
董群见片刻前对他毫不客气动用武器的妻子,此时竟然这般母慈子孝,不禁觉得有些妇人之仁,当即拨开骓留月与罗雀接触的手臂,皱眉道:“你既然自称是俊儿,不如先说说,你又是如何走失的。”
正中下怀!
昨夜罗雀提出由自己登门查探时,林静逐便与他做了大半夜的分析。
骓留月的身份先不提,董群来路不明,却可号召一帮武艺高强的镖师,更能在短短三年内将长兴镖局发展得如此快速,其背后势力不容小觑——更蹊跷的是,镖局的地址竟然就选在了林家堡的旧址上。
若说对林家堡没兴趣,谁会信?
现如今,裂天手聂敞既已亡故,已知还活着的林家人,便只剩下林家堡的两位公子。对林家堡的事略知一二的,便也是这两位公子。
虽然林静逐是个冒牌货,罗雀又忘却了一切过往,但聂敞未死之前可是缠了罗雀好久。那时老病鬼不管罗雀听不听,自顾说了很多林家堡的事,甚至教了一点林家堡的机关术。
罗雀并不知道自己当时记住了多少老病鬼的唠叨,但幸好还有林静逐这个见微知著的。他毫不慌张,直视着董群的眼睛,颇有些委屈地说道:“爹爹忘了吗,那日你答应了哄我睡午觉,哄到一半就被丫鬟叫走了。我睡不着,爬起来找爹爹,不知怎的进了库房——”
董群:“!”
骓留月:“!”
哄睡午觉是真的,哄到一半被丫鬟叫走也是真的,整个钱塘都知道这些,但小孩进库房的事却只有夫妇二人知道。
骓留月立刻一把拉住罗雀,喊道:“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