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即出,满堂皆惊。
董群、骓留月夫妇在江湖之中并非无名小卒,尤其在南武林,骓留月有上虞弟子之名,董群更是能够在三年间将长兴镖局发展壮大,绝非平庸之辈。
林静逐竟要夫妻二人一同出手,简直狂妄!
一时有人出言相劝,道林静逐是晚辈,有何恩怨可在今日公诉,莫逞口舌之能。
林静逐极浅地勾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眼底哂意尽显。他有他的爱憎,他的张狂,他的坚守,他绝不向任何粉饰太平、遮掩虚伪的言行低头。
他手中青锋蓦然长吟,吟然若清风,清风穿堂而过,四周门窗吱嘎开合,几缕花叶飘落,竹帘间天光云影徘徊。林静逐的衣袍忽地翻飞,整个人已从栏杆上跃下,身形展开如一片叶,向前推送青锋,动作徐缓,力道却雄浑如山,泰山压顶般向董群、骓留月压去。
满堂宾客只觉寒风扑面而来。
众人只当林静逐乃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却不晓得林静逐心脉俱损,体内真气全从他人处获取,未泄尽时强行收住只会反噬他的经脉,不若全然释出,方有撼天动地之势。如今他得了聂敞毕生功力,别说区区董群、骓留月二人,再来十个也不在话下。
一股熊沛真气压到胸口,压得董群、骓留月呼吸不畅。骓留月已自伤一条手臂,此时只觉喉间涌出丝丝腥甜,心头一凛。
林静逐凌空而来,青锋凛冽,寒光闪烁。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器,在他手中却是剑势如虹,剑气波澜壮阔,一层一层推向董群、骓留月。
董群身下黄檀椅微微震动,他退无可退,抓起身侧长|枪低喝一声:“破!”
董群体型修长,尤其一双手臂展开有如猿臂,气势便天然大开大阖,此时将凌霄长|枪送出,劲气喀嚓与剑气相抵。而他的下盘极为稳当,半步都不曾移动。
骓留月自地上跃起,单足立于桌面,桌上茶盏震响,手中长剑化出一道剑弧,猛然向林静逐逼去。
长剑长|枪时常相向,今日却一上一下同时对抗林静逐。林静逐恍若春水长天,衣袍猎猎,纵身贴向墙壁,墙壁悬挂着名家草书,书云“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的衣袍扫过“长风破浪”,凌空掷出青锋,青锋直直刺向董群。董群神色一凛,挥枪成圈,一道清晰可见的真气若涟漪扩散开去,将青锋撞向一侧。
青锋陡然换了方向,却未失控,仿佛一道停在它身上的劲气在这时陡然发力,斜向骓留月肩头劈下!
这一招化自比翼箭,多年前林隐初初显名,便因这一变再变、出人意料的比翼箭。在座宾客此时不免神色微诧,原来真的是林家堡后人!
骓留月原地转身,以急速的转动之力堪堪踢开那柄青锋,接着脚尖旋转,一招“凤还巢”,长剑撩向林静逐颈项要害。
林静逐手中空无一物,却没有丝毫慌张,屈指夹住递至面前的长剑剑尖,恍若闲庭信步摘花。骓留月内力顿时一滞,整个人失去平衡,长剑不及回收便往下坠去。
这番打斗,众人也已看出,骓留月武学造诣不浅,但性格也甚是冒进,几次劣势全是她不顾后路造成。换言之,林静逐处处设下诱饵,引得骓留月上钩。
林静逐先夺青锋,再得长剑,虽未真正伤人,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被夺走兵器乃是奇耻大辱。骓留月见林静逐执长剑与董群缠在一处,全然不顾臂上伤口,就这么冲了过去。
林静逐手中长剑展开绵密的剑影,恍若千万道虚幻,一幻影乃为一剑,虽无形却有质,一剑又一剑连绵向董群、骓留月刺去。
这剑影密集,不仅让董群、骓留月招架得大汗淋漓,厅堂上下更是迸出无数粉尘飞屑,仿佛顷刻间便会高楼坍塌。而令众人震撼的,不仅是这挥洒自如始终澎湃浩瀚的真气,还有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化繁为简的武功路数,非天赋与勤学不足以成。
或者天赋与勤学之外,尚有别的机缘。
旁人还在推测,董群心中却依稀想到,林静逐对各路心法武学信手拈来,完全不拘手中兵器,不正像那传说中的涂无忧?
他顿起杀气,杀气生则内力涨,长啸一声,令人毛发皆竖,猿猴般掠向林静逐,提枪|刺去。
电光石火的瞬间,林静逐中断剑影,毫不犹豫地甩出长剑,阻断董群攻势,衣袍飘荡间身形已向窗外飘去,若兔起鹘落,快速掠过中庭,掠向湖边长亭。董群紧随其后,骓留月捡起长剑,稍缓几步也跟上。
立于中庭的罗雀、乌停云齐齐望去,前院众位江湖客或挤在窗前,或奔至长廊,或直接跃上屋顶,只看见董群以长|枪斩断林静逐的去路。
罗雀面朝湖面,整个人抱住漆柱,身子几欲探出去,松鼠蹲在脑袋上与他动作如出一辙。罗雀半是心焦半是好奇地说道:“林静逐这是做什么,别人看不清的话不就方便敌人使小动作么。”
他人前公子长公子短,人后直呼其名或者随便什么外号,反正知道林静逐实则不拘这些虚名。
乌停云说道:“因为要使小动作的是林静逐。”
罗雀:“……”
竟是忘了,林静逐虽然是只病猫,黑起来乌鸦都比不过。
望海楼与大湖相邻,湖边多处大小长亭,有些在湖边,有些则搭建木板铺在湖面。林静逐掠至最远处的长亭,四周碧波粼粼。
他悬于长亭一角,脚下屋瓦似承受不住,拉出一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待董群、骓留月掠到面前数尺处,裂缝如破网一般碎开,偌大的长亭轰然瓦解。
董群、骓留月没了立足之处,一时无法后退,双双以手中兵器借力于湖面,便见湖面扬起数道水花,二人落于木板桥上。
桥上也是无数道裂痕,董群环顾四周,众人皆在远处围观,不由沉声说道:“你练的竟是天地老?”
林静逐不答。
董群说道:“你既是林家堡后人,练这天地老便是监守自盗。若我昭告天下,莫说是你,林家堡百年声誉尽毁,从此不得翻身!”
林静逐微微眯眼,阳光照耀,眼底闪过琉璃色泽,他心道原来如此。
面上却是从容一笑,淡淡地“哦”了一声:“林家堡曾在一夕之间灭门,数年来又频频被你这样的宵小以冤魂索命之名辱没,再换个方式毁一毁,我又有何畏惧?”
语毕,双手在身侧化掌,衣袍鼓荡,束发锦带烈烈飘起,醇厚内力在瞬间催发。与望海楼之中的打斗全然不同,林静逐周身真气回转,双掌下落,竟然引得水花四溅,直跃出湖面数丈之高!
裂天手!
林家堡的聂敞,其成名绝技裂天手,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十多年过去,江湖已换了一批人,但在这钱塘却不会完全无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