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上虞剑庄。
苍翠的青柏,双人合抱粗细,枝叶展开如一柄巨大的伞,屹立在练剑场的中央。督习不在,便有人偷懒,躲在树下斗蛐蛐。
剑庄有乌、骓二氏,乌氏服黑,骓氏衣白。此时黑衣的小孩为一队,白衣的小孩为一队,头挨着头看两只蛐蛐争斗。
黑衣小孩队的蛐蛐,头顶鲜红如血,进攻凶猛,几个来回之后直接将白衣小孩队蛐蛐的腿咬断了。断了腿的蛐蛐沿着瓦罐的壁沿逃窜,引得黑衣小孩们哈哈大笑,冲那些白衣小孩吐舌头做鬼脸。
断腿蛐蛐的主人猛然站起来,不忿地说道:“你们等着,我还有蛐蛐,再战!”
他和另外几个白衣小孩往练剑场的一侧走去,其中一人问道:“霜痕,你娘不是不让你养蛐蛐么,怎么还会有啊。”
骓霜痕“哼”了一声,骄傲地说道:“现抓呗,我前几日路过太一轩,在那里见到好多大个头的蛐蛐儿,黑的黄的都有。”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道:
“太一轩不是逝雪哥哥住的地方吗?”
“别去了吧,被逝雪哥哥发现就糟糕了。”
“没有关系吧,逝雪哥哥的脾气一向最好,从来没说过重话。”
骓霜痕越发骄傲,说道:“刚才那只蛐蛐就是逝雪哥哥送给我的!”
“真的吗?”大家便又七嘴八舌地羡慕起来。
“当然!”骓霜痕的下巴快要戳向天,极其炫耀地说道,“也就是上旬的事,我娘把我养的蟋蟀扔掉了,我气得离家出走,半路上遇到逝雪哥哥,逝雪哥哥就带我去了太一轩,陪我一起抓的蟋蟀,还送我回家了!”
几个小孩说着,已经走到太一轩附近。
太一轩掩在一片繁花浓翠之中,鹅卵石铺就的道路间生着细长的矮茎野草,仿佛很久没有人走动。
众人在外面踮脚看了一会儿,一人说道:“霜痕,你撒谎了吧,逝雪哥哥一定是闭关还没出来,又怎会在太一轩给你抓蛐蛐呢。”
骓霜痕生气地跺脚,说道:“你们是来抓蛐蛐还是看逝雪哥哥的?!”
他率先走进院子里,用手中木剑探路,钻进茂密草丛里找蟋蟀,另外几个小孩便也分头寻找。
找了一会儿,连个蛐蛐的影儿都没见,不免有人怀疑道:“骓霜痕,你是不是骗我们了?”
“没有!”骓霜痕高声说道,“就是有很多蛐蛐,我见到过的!”
他凶悍地用木剑砍着草木,抱怨道:“一定是你们太吵,把蛐蛐吓跑了!”
众人继续寻找,往更偏僻处走去,不多时骓霜痕嗅了嗅鼻子,直起身子四处观望,说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他站在下风口,微风断断续续,怪味便时有时无。立时又有风来,风力大了些,离得近的几人便也闻到了,一人喃喃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
不是植木,也不是布帛,气味相当古怪。几人提着木剑,一同往怪味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太一轩的最西侧,一丛灌木的后面,有个黑色身影正蹲在地上。
乌家的人?
骓霜痕率先提剑跳过去,木剑刺向那人的背脊,大声道:“你跑太一轩来做什么,偷东西吗?”
黑色身影也是个小孩,蹲在地上不动,快速地往嘴里塞什么。几个小孩看到他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面前的地上一堆干草刚刚熄灭。
“你在吃什么呀?”骓霜痕伸手去抢细木棍,他虽然年纪小,但习武也有两年了,力气还是有的。这一下猝不及防,细木棍直接抢到手,骓霜痕看到细木棍上串了十几个黑漆漆的东西,看形状有点眼熟。
赶过来的小孩说道:“这不是蟋蟀嘛。”
黑色身影猛然站起来,一把夺过细木棍,扯着木棍上烤焦的蟋蟀便往嘴里塞。他长得颇为瘦小,一张脸被烟熏出一道道黑,眼神像一只恶犬。
骓霜痕和几个小孩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恶犬并没有扑上来,只是越发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烤焦的蟋蟀。
骓霜痕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哇地大哭出声:“你把蟋蟀都吃了!”
旁的小孩也都很意外:“蟋蟀还能吃?”
一个小孩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他,他是那个乌停云,乌十六叔从虫谷领回来的哑巴狗,听说他还吃过死人肉!”
小孩的声音超大声,此时若有人从太一轩路过,也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乌停云却毫无反应,只一双眼睛像恶犬盯着众人,手里不停地往嘴里塞蟋蟀。
“你好恶心啊。”有人说道。
乌停云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看着说话的小孩。
他的听觉极好,几个小孩七嘴八舌,彼此之间的话都顾不过来,他却将每句话都听得明白,那人说话的时候也会盯着看。但他不走动,也不回应,只不顾一切地往嘴里塞蟋蟀,腮帮子鼓鼓的。
骓霜痕却是气急了,冲乌停云举着木剑,说道:“哑巴狗,你把我的蟋蟀全都吃掉了!你赔我的蟋蟀!”
他用木剑在乌停云的身上乱刺,木剑不能伤人,但骓霜痕倒底练了两年,以剑刺人还是会让人觉得疼痛的,乌停云便往后退。
骓霜痕拉住身边的小孩:“他吃了我们的蟋蟀,打他啊!”
几个小孩扑过去,把乌停云按在地上,一顿拳脚相加。乌停云蜷缩着身子,把蟋蟀护在怀里,一副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也绝不撒手放弃吃的模样。
小孩的爱憎毫不掩饰,乌停云这般只会让大家欺负得更厉害,一时间众人又是拽头发又是扯衣服,像欺负街头无主的流浪犬。
乌停云将最后一只蟋蟀塞进嘴里,猛然从地上跃起来,将骓霜痕拽倒,张口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