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峰与频顾崖之间,是一道天堑,碧幽深阔,云雾弥漫,仅以一根铁索相连。
上虞剑庄内,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没有什么地方是乌氏进骓氏不能进,或者骓氏待着便不允许乌氏靠近。但一贯俗例,乌氏与骓氏的弟子试剑考核,乌氏弟子聚在频顾崖,骓氏弟子守在坐忘峰。
若是与庄外的人比剑,大多也是这两处。因这里景色优美,又平坦宽阔,中间天堑是天然障碍。乌停云过去的时候,看到骓逝雪站在铁索上。
他站得远,铁索淹没在一片翻腾的云雾之间,乌停云看到云雾间的少年白衣翩翩,手持长剑,凌空而立,恍若仙人一般。
坐忘峰与频顾崖上站满了人,乌停云屏息靠过去。
铁索之下,浓重的云雾中忽然跃出一个金色的人影,是琅琊王氏一个名叫王煐的少年。他手中的剑被一圈金色的剑气包裹着,剑气蓬勃散开,却在离骓逝雪尚有一尺的地方停住,再无法往前推进。
骓逝雪提剑,剑与耳鼻悬平,他微微垂眸侧首,脖颈优雅修长,另一条张开的手臂衣袍翻飞,他如一只凌空展翅的白鹤。剑意一层一层,仿佛扩张开去的网,将金色的剑气一点一点压迫消殆。
王煐长啸一声,剑柄翻转,剑气陡然消失,他往云雾之下再次跌去。坐忘峰与频顾崖上围观的少年们纷纷鼓掌,叫喊着骓逝雪的名字。
乌停云一眼扫过去,除了乌骓二氏的黑衣和白衣,此外尚有黄衣与金服。
上虞剑庄仅有姓氏之分,男女皆可习剑。此时穿黄衣点缀青色的全为女子,而金服点缀黑色的全为男子。前者是青云派,后者是琅琊王氏,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纵然乌停云自小生在南夷虫谷,也曾耳闻。
骓逝雪的剑意凛冽,却毫无杀意,王煐下坠数尺便感觉压迫着自己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他弹身击剑,剑气往旁侧峭壁荡去,他整个人借力向上,落到了频顾崖上面。
骓逝雪已经收剑,坐忘峰上一个黄衣女孩笑盈盈喊了一声“阿雪”,骓逝雪看了一眼,反身正要过去,忽然一道金色身影挡住那女孩,转眼便至骓逝雪的面前,两柄长剑铿然撞击,骓逝雪往后倒退数尺,铁索在他脚下哗啦作响。
那一瞬间乌停云感觉胸膛里有什么要冲出去。
骓逝雪提剑悬于身后,长喝一声,剑意绵叠,黑发与白袍无风而起,他恍若神灵一般。
“琅琊王璋,请赐教。”
金衣少年自报家门,却毫无请赐教的谦虚意思,不等骓逝雪回应,他已踏上铁索,剑光荡开四周轻柔的云雾,直扑骓逝雪而去。
“真是不要脸,输就输了,玩车轮战有什么意思!”
“车轮战也打不过阿雪啊,明明阿雪都没用全力。”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颇有鄙视之意。琅琊王氏乃是齐鲁第一大门派,如今的北宗又出自其门下,门中弟子自然觉得高人一等。
昨日论道,骓逝雪连赢三场,琅琊弟子心中并不服气。今日试剑,骓逝雪与青云派的洛莞各自输赢一场,但琅琊连输三场。
输给女子,琅琊各位少年不服气归不服气,又觉得跟女人置气有伤体面,因此想着法子对付骓逝雪。
此时王璋出剑,剑光如弧,震得冰冷铁索上擦出数道耀眼火光,嗖嗖往骓逝雪而去。骓逝雪眉峰一凛,凌空落向坐忘峰一侧巨大的松树之上。
那棵松树长在崖畔,横向而生,犹如一座断桥,骓逝雪站在树干上,力道巧妙,整棵树纹丝不动。王璋旋即追赶而来,长剑向树干猛劈,树身哗啦一震。骓逝雪足尖轻点,整个身子向下仰去,却没有下坠,足背勾住一根斜逸的枝桠,转瞬又是长身而立。
众人拍掌叫好,王璋的剑劈向岩石,连劈数下,大石滚落,露出粗壮的树根,树身猛然晃动。骓逝雪眉峰微蹙,手中飞光暴涨数丈光华,众人眨眼的瞬间,他已逼至王璋的面前。
飞光的剑意如此锋利,剐得王璋身上的珠玉挂饰叮当作响,腰间晶莹的玉勾碎成数道,哗啦落在树干上,蹦跶几下掉进天堑之中,四周云雾翻滚如怒龙。
先前骓逝雪只是点到为止,连一丝毛发都不曾错手。此时瞧出王璋的不折手段,有了恼意,力道若再增加几分,有损的岂是一柄玉勾。
束腰的玉勾碎了,王璋的衣裳散开,骓逝雪拎着他落回坐忘峰,顿时几个王氏的少年围过来。不远处围观的长辈及时开口,阻止了少年之间的逞强。
琅琊的一位长须男子虚笑着对庄主说道:“看阿雪今日的身手,应是已突破第五重境了。少年英才,后生可畏啊。”
骓逝雪往天堑看了一眼,微微不满地撇了一下嘴,嘀咕道:“这里所有人的年纪加起来,都没松树的年纪大,说砍就砍。”
余光瞥见远处小狗一样趴在岩石后面的乌停云,他恢复了笑意,走过来说道:“今天的药喝了么。”
乌停云还没有回过神,仰望着他,如同仰望落凡的神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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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琅琊在上虞剑庄待了十天,期间无论是比剑论道,还是观览虞山,骓逝雪一直随行陪同。他作为庄主之子,又是剑庄年轻一辈最为出挑的弟子,自然当仁不让。
只是琅琊的几位弟子一直不甚服气,或明或暗地与骓逝雪较量。骓逝雪不计较,甚至转头就忘,对不熟悉他个性的人来讲,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青云、琅琊离开剑庄的前一晚,庄中摆宴,所有主家弟子皆出席。因乌十六思过之后便入山闭关,乌停云便代他到场。
除了骓逝雪,乌停云和谁都不熟,他默默坐在角落里,像一道不会有人关注的影子。宴席尚未开始,几个琅琊的弟子聚在不远处,商量着如何让骓逝雪出丑。
乌停云抬头,瞥了这几个人一眼。
据说骓逝雪喝醉了会撒酒疯,场面非常糟糕,几个人商量着要把骓逝雪往死里灌。乌停云一字不落地听进去,转身钻进草丛里。
晚间开席,众人落座。长辈与晚辈们的宴席分开,为观赏夜景,长辈们坐在亭上,晚辈们则在亭外,四周亭湖环绕,灯火璀璨。
一众晚辈们年岁相仿,又共同相处了近十天,早没了拘谨,开席不久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闹。
乌停云独自坐在角落里,没人说话,也不敢吃东西——虽然蛊虫已清,吃东西的坏习惯一时半刻无法纠正,他不想被青云、琅琊的人看见。
骓逝雪、洛莞在不远处四顾,似在寻找什么,骓逝雪瞥见独自坐在角落里的乌停云,唤洛莞一同走过去。
乌停云立刻将背挺直。
“这是青云派的洛莞,你喊洛姐姐便可。”
骓逝雪在乌停云的旁边坐下,向他介绍洛莞,洛莞大大方方地冲乌停云一笑,挪过椅子在骓逝雪的另一边坐下。乌停云认出,洛莞便是那日坐忘峰上喊骓逝雪“阿雪”的青云弟子。
骓逝雪见乌停云面前的碗筷干干净净的,不由说道:“你没有吃东西吗。”
乌停云说:“回太一轩再吃。”
洛莞挑眉,看了他一眼。骓逝雪明白乌停云的心思,四顾一圈,将桌上清炖清炒的食物挪到面前,然后在三人面前分别摆了碗筷,对乌停云说道:“你吃吧,我和莞莞替你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