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言而无信激怒了邻国,边境处发生了小范围的战乱,随后,镇压了。
邻国不得不像从前一样来给他们送来岁贡。
这一年,他们送来的最珍贵的宝物,是一个鞠球大的宝箱,托着那个宝箱的,是曾经与他接过头,谈过条件的邻国将军。
从看到那宝箱起,他就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心扑通扑通跳的老快,呼吸都变得困难。
将军阴笑着打开宝箱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内心深处一直在叫喊着,不要开,不要开,他仿佛被钉在龙椅上,整个人陷入无边的深渊,动弹不得。
宝箱打开,全场哗然,有些年轻的小文官甚至忍耐不住的转头吐了。
一股腐臭从箱子里飘散出来,充溢着整个大殿。
“使者这是何意?”他坐在宝座上颤声道,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但朝堂里那些年迈的老人精肯定都听出来了,他们的陛下慌神了。
这是什么意思,假的吧,都是假的吧,是做戏的吧。一时间,他仿佛小时候看戏时那个天真的孩童,戏演到了有罪犯要被砍头,看完后总是很好奇的望着罪犯的脑袋,想着这是怎么做到的呢?这下面是有什么机关呢?是怎么骗过我的呢?人的身体藏在哪里呢?
人的身体是藏在哪里的呢?
小乞儿的,身体,藏到哪里去了呢?
“启禀陛下,吾等曾经拜访王朝寻找我朝曾为质子的小皇子,此乞儿冒充我国皇子混入我朝后,做了许多挑拨两国关系的事,如今,吾等以此乞儿头颅以示吾等对□□的朝拜之意,愿万世与□□交好。”将军的眼睛里,是臣服?是窥探?接着流露的,是得逞后的笑?
朝拜礼上,他不能失礼,更不能在邻国使者面前失了礼,小小的动乱后,一切照常。
大礼结束,整个王朝不过是换了一个主人,整个国家,不,两国家还是像从前一样,该怎么往来就怎么往来,没有丝丝变化,他们的新帝王也像从前的帝王们那样,朝乾夕惕的处理政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快,人们就忘了当初朝拜礼上邻国递来的不吉祥的东西,但只有那几个当初听出了他声音里颤抖的老人精们,好奇,也有胆子好奇。
继位以来的大寿,边境与邻国的关系已经渐渐稳定,有个不安分的老人精捉摸着,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那是小乞儿回了邻国做了皇子后,涂涂抹抹的一些纸。
小乞儿市井出生,并不会写字,他在丐帮与小乞儿相互扶持时,为了上位,需要小乞儿认得字帮他做一些事,不得不手把手教他,但是小乞儿年纪大了学东西不如小孩那般快,笨的每次都把他气的够呛。
他一生气就喜欢甩皇子脾气,或者说,那时候的他,也只能对小乞儿甩甩脾气,总是教到一半看小乞儿学不会就摔笔走人了,那时候小乞儿只能一遍一遍好声好气的哄他回来教他,夜里伺候自己睡了再爬起来一遍遍的练字,有次他半夜梦起了前尘惊醒了,起来看到小乞儿一边哭一边练着字。
本来也不是多坚强的孩子,从前在市井被人打了都不敢吭声,只能任由别人欺负,跟着他一起走了这条路,逼着自己跟上他的步伐,明明怎样都无法跟上,却仍是咬紧了牙关拼了命的在追。
自那之后,他没有再对小乞儿发过脾气了,耐着性子教了小乞儿许多的字,直到他能为自己帮忙。
“你看这个字。”他在纸上首先写出个字,让小乞儿跟他学,练字的过程中,模仿能力有限的孩子练着练着学不会就会很着急,那一次,他没有再因为小乞儿学不会就对他甩脾气,反而出奇好脾气的握住了小乞儿的手,在他的身后一笔一画的握着他的手教他。
“你要好好记住这个字,这是我们的目标。”
老人精给自己送来的“寿礼”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小乞儿在邻国被囚后练的字。
“帝”。
这是他出奇温柔那次教小乞儿练的字,为了这个字,同室操戈,他被手足陷害,又被剥夺父皇对他的信任,亲手将他打入无间地狱。为了这个字,他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在阴影里 ,踩着刀锋和鲜血一步步的上位。
为了这个字,他舍弃了小乞儿。
在小乞儿被带去了邻国,而邻国向自己讨要承诺的时候,自己不是不知道他们可能会伤害小乞儿,小乞儿的皇室身份到底是真是假他自己都不清楚,若是假的,回去之后多打探打探之后,就容易露陷,他说了要为小乞儿暗中周旋,可他知道根本就没有多少周旋的余地,在国家面前,就连真正的皇室也不过是傀儡,从将小乞儿送进敌窝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要舍弃这枚棋子的打算。
他是他最可靠的棋子,也是最无足轻重能随意舍弃的棋子。
路边捡到的乞丐而已,不值钱的,他当初送小乞儿的那枚金锭就已经能买他多少条命了。
跟他的帝位,他的国家相比,更是不值钱的。小乞儿这样的人,在市井街头一抓就一大把,死了没人知道这里昨天死过一个乞丐,他不可能为了一个乞儿弃自己的江山和这些年来的努力于不顾啊。
可是为什么,面前没了邻国使者,有的只是在这大喜之日为自己贺寿的臣子们,看到小乞丐努力练习的这些“帝”字眼泪却是控制不住了?小乞儿的字已经越练越像他的字了,小乞儿把他刻进了自己的一言一行里,到最后,在自己的教导下,小乞儿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得体,越来越像他,越来越有皇家范,再也没有了哪个在市井街头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试探着给自己递来一个馒头时畏畏缩缩的模样了。
却格外怀念那个模样,尽管那次,便是他对小乞儿伤害的开始。
大喜之日却被这老人精搞得掉起了金豆,却发现那些与自己的字迹极度相似的“帝”字上,早就有了斑斑驳驳的模糊痕迹。
小乞儿在写这些字的时候,也哭过。
“我相信你。”这是那孩子临走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候时间紧迫,他竟然连句道别都无法跟那孩子说出。
可是,我并不值得你的信任啊!我只会,扔你入火坑而已......
见到陛下掉起了金豆,除了老人精仍是一脸奸笑,底下的臣子们皆惶恐的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他突然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笑着流泪道:“诸位爱卿,今日,普天同庆,不醉不归。”
老人精觉得自己应该是醉了,但又觉得不至于,他不该只有这点酒量,而且醒来后看到的一切,也直让他觉得是在梦里。
混迹官场几十年,见过朝堂后宫多少事,从未失过手的他,竟然被君王绑起来了。
“你还知道什么别的东西吧,全部交代出来,我可以放你一条命,让你回乡养老,如若不然,像您这个年纪的人,出点意外也是很正常的吧?”
新帝的话说的很直接,老人精也是聪明人,也不打算一直守着秘密连命都不要了。
那个小乞儿,如同邻国将军发现的那样,不是真正的质子。
真正的质子是谁呢?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真正的质子是您啊陛下。
当年您的母妃,在生下您,不不不,是生下真正的皇子后没多久,皇子因为先天体弱,就没了呼吸,那时候的皇妃不受宠,本想借由一个皇子来巩固一下帝位,却没想遭此横祸,情急之下只得从宫里借来别的孩子冒充皇子应付当下的皇室洗礼,那时候宫里年纪与小皇子差不多大的只有邻国质子,小质子被人用竹子内的薄膜包住了文身,应付了洗礼,却不想,您在洗礼中颇得先帝的喜欢,这让皇妃动了留下您的心思。
后来,有人帮她从宫外弄来了新的小孩来冒充皇子,但皇妃选择了留下您,洗去了您身上的文身,转而将那个小孩身上纹上红莲印记冒充质子,当然那文身与邻国皇室的印记仍是有些区别,毕竟染料与文身师都不是邻国皇室专用。
再后来的事说明皇妃果然没有看错人,您资质聪颖,很得陛下的喜欢,如今也能坐到这至高无上之位。
那小孩?后宫之中尔虞我诈争斗很多,他一个邻国质子,没有人庇佑,听说是在一次动乱中流落到民间去了。
小乞儿是不是那个孩子?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肯定的答案还是否定的答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个苍白的问题。
陛下,这个答案,您的心中不是跟明镜似的吗?
而答案,却如同一把匕首似的扎着他的心。
原来,你们的缘分不是从那枚金锭开始的。
从出生开始,你就欠那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