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把剑,一把祖传的宝剑。
黄金柄,血红刃,冷寒光,溢邪气。
这就是江湖人称的嗜血魔剑,他斩噬一切敌人,宝剑出世锋芒所及之处便能掀起一片血雨腥风,靠着这柄剑,他的祖先们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游侠。
可能你要问了,既然有这等的本事,他为什么没有成为什么武林盟主之类的大人物,而是代代都做着这寒酸的游侠呢?
他们一家成名是因为这剑,无法做到天下第一,也是因为这剑。
因为这剑,不仅能斩尽一切眼前敌,也能吞噬他的主人。
人们都说,这是一柄嗜血的魔剑,是不吉祥的剑,魔剑杀人更害己,这剑的几代主人,各个都年纪轻轻便走火入魔而死。
但是,就算全天下都知道这是一柄沾染着邪气的魔剑,却依然有无数的人都为了这剑趋之若鹜。
他,作为整个家族最新的持剑人,自然要担负起守护剑的任务,不让魔剑落入任何人的手中。为什么?因为这是他们家族的剑,是传承到现在的重要之物,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柄邪门的魔剑,若是落入武林,必然要在武林中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侠精神,为了不让魔剑危害武林,他自然要如他的父辈们一样,世世代代守卫好这魔剑。
他的武艺精湛,年纪轻轻就天下间罕有对手,纵然总是有前赴后继的武林人士来他的手中抢剑,但最后都败在了他的手下。
武林人士,讲究的就是一个“信义”,一般人,败在他的手上后,就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第二次了,随着他打败的敌人越多,他的对手也越来越少。
所谓高处不胜寒,长时间没有人挑战之后,竟然还真的有些寂寞。
某一天,他的生活不再寂寞了。
甚至,有些聒噪了。
“哎哎哎你别走那么快啊——我跟你说,你真的不能拿着那把剑了,很危险的,快点丢掉——”
某一天起,有一个家伙追上了他,跟所有盯上他的人一样,这家伙也是为了这把剑。
但是这家伙,又与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不一样的死皮赖脸,没有一点江湖人的义气!
明明在他的手上失败了多少次了,这家伙其实根本就没有武功,每次还没有走到他的面前,就被他一指头掀飞了,但是,这家伙却比其他人拥有更可怕的执念,无论被他掀飞多少次,都能拖着伤残的身体,继续跑到他的身后,离他远远的挥着手:“真的不能再拿着了,快点丢掉吧,找个深深的坑埋起来。”
看着这家伙拖着半残的腿,一只手臂上还吊着绷带,脸上满是伤口,在夕阳下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竟然有那么几分末日武士的味道,他不禁被勾起了一丝的兴趣。
他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游侠世家的孩子,从小就到处流浪,同时因为魔剑的关系,谁也不敢靠近他,他也始终提防着不去靠近任何人。
这家伙是第一个敢靠近他的人,也是第一个在被他打败了这么多次后,仍然这么执着的靠近他的人。
第一次被一个人勾起了兴趣,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兴趣,那一天,他终于跟着我家伙说了第一句话:“为什么要丢掉它?”
正常来讲,不管是任何人,他应该都是会问:你为什么想要我的剑,而不是问他,为什么要丢掉它,但也许是偶尔对这家伙有了特别的兴趣,所以,他问了一个完全不合常理的问题。
“因为这剑是@#%&”但没想到,这家伙的回答,却更不合常理。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了,想不到,这人虽说相貌不凡,却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子。
登时便没了兴趣,转身要离开。
可是,这人毅力却是惊人,不管怎样被他无视,不管被他掀飞多少次,仍旧是不依不饶的远远跟在他的身后。
“真的,我跟你说,我真的不骗你,这个东西真的要扔的!”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也没想到,这家伙是这么粘人这么有毅力的。
用句老人常讲的话,要是有这个毅力,干什么事不能成啊?还至于像现在这样,不会一点武功,每天都被自己掀飞一万次吗?
不管自己走到哪里,这家伙就会像一只苍蝇一样跟到哪里,在他耳边不住的嗡嗡嗡嗡个不停。
他向来喜静,或者说是被迫喜静,这家伙天天在自己的身后远远的扯着嗓子得啵得个不停,每天他烦都要被烦死了。
但是,后来,这家伙契而不舍的嗡嗡嗡,终于让他完全习惯了他的得啵得……
寒冷的雪山顶,炎热干旱的沙漠,穷凶极恶的深山野岭,这家伙明明不会一点武功,但是毅力却是如此的惊人,硬是随着自己一路走遍了。
到后来,竟然渐渐习惯了他的跟随,到了有些难以攀登的地方,他甚至会特意的慢下步伐,等着那家伙跟上来继续随着自己得啵得。
夜里,他打来一只烤鸡,在篝火的炙烤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倒是不怎么饿,这一路体力耗费的也不算多,但是这家伙,跟着自己颠颠簸簸走了一天,似乎是饿坏了。
烤好后,他远远的将烤鸡全部扔给了那家伙,这家伙是那般笨拙,隔得也不算远,连只烤鸡都接不住,两手来回颠簸了几下后,就掉到了地上。
这家伙应该是哪家的公子哥,初见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这家伙肯定是从未受过苦的,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哪里像个江湖人,但是没想到,黏上自己之后,这家伙竟然是如此的不怕吃苦,也不怕脏。似乎是颠簸了一天真的饿坏了,掉到地上的烤鸡,捡起来就乐呵呵的往嘴巴里塞。
看到那家伙捡起烤鸡后又撕下了一块大腿,又扔回给了他,但是使力的方向不太对,不算远的距离,也能给扔偏了,接着,那家伙似乎又打算再给他递一只鸡腿过来,但是,举着烤鸡走到一半又停住了,怯生生的站在一定的距离外,不肯靠近。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吾不饿,你将它吃完吧。”
接着,便走开了。
从见他的第一面开始,这家伙虽然总是在挑战他,但是,却从来不敢近他的身,这家伙似乎很怕他的魔剑,到一定的距离就再也不敢靠近了。
他转身去了后头隐蔽的草丛里,假装去解手了。
但事实上,他只是躲在那家伙看不到的暗处,暗中观察着。
他离开时没有带他的魔剑。
来吧,让他看看,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你这些天契而不舍的跟着他,不就是为了那柄魔剑吗?
带走他,去找你的主子,或者,去用魔剑做些什么别的事——
“你为什么这么怕吾?”
他抱胸握着魔剑,继续向前,那家伙仍旧远远的跟在他的身后聒噪的很。
太怂了,太怂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怂的江湖人!
明明自己已经离开了,明明魔剑就放在荒野的石头上,就在离这家伙不远的地方,他躲在暗处看了许久,但是这家伙环顾四周,一次次的确认没有人过去后也仍旧不敢靠近魔剑,在离魔剑十多米远的地方,手足无措的傻站着。
直到确定再藏下去都要被那家伙怀疑痔疮了,他才从暗处出来,而那家伙,也依然没有敢拿走魔剑。
那家伙依然跟在他的身后聒噪个不停,但是他现在气的一句都不想搭理他,好半天,才终于气的问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跟你说了无数遍了吗?你都不听我的,你那个剑是@#%&,很危险的,不能靠近人的,你也赶紧将它扔了去过逍遥日子不是更好?”
他无奈的一抚额,深叹了一口气,他是为什么要跟一个傻子讲话?
“真的真的!你别不信我啊!你自己最近没有感觉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吗?这已经是不好的征兆了,赶紧离开它才是正道!
他突然猛的按住剑柄,魔剑不禁发出可怕的鸣叫。
江湖人,最容不得别人说自己身子骨不行了。
这家伙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完全没有沾染过江湖气,连这些基本的道道都不知道。
察觉到他生气,那家伙倒还算是有点眼力劲,立马向后退开一步,像一只灵活的小兔子:“你你你你别生气啊,大家都是江湖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要动刀动剑的?”
看到这人的反应,他的内心不觉好笑:江湖人?你还好意思自称江湖人?就你这个连兔子都不敢杀的个性,这一路上要不是有他,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他突然猛的拔出剑,指向那家伙,身上净是凛然威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想要魔剑干什么?”
“谁想要你那@#%&的东西了,我巴不得你赶紧将这玩意丢掉呢!你听我说,这东西真的@#%&,不能留的!”
这家伙说话他总是听不明白,但是断断续续的不理解之间,总有个别能够理解的词,只不过,说不想要魔剑,哼,那就把他想的也太天真了。
数十年来,有多少人为了魔剑不惜以命相博,这家伙这般拼了命的在自己身边劝自己扔了魔剑,敢说自己不是为了魔剑?
他想要跟这家伙摊牌,他想要撕开这家伙伪善的真面目。
至于为什么会在此刻突然决定这么做,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指剑对上那家伙,因为这家伙的实力实在太差,每次挑战自己的时候,他还不需要出剑,就已经能将他掀飞了。
那家伙似乎也有些害怕的样子,微微的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又假装镇定的站到了自己面前:“我真的不是在害你,那剑才会害了你,听我说,扔了他,凭你的实力,有没有剑都能驰骋武林,别再背负着那魔剑伤害自己了。”
他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江湖的三岁小孩,岂会被那家伙的三言两语欺骗,见那家伙还不肯说实话,他决定给他些苦头尝尝。
当他携剑刺向那家伙的时候,那家伙害怕的往后直躲。
原本打算伤他一下,让魔剑的恐惧深深的烙印进他的脑子里,好让他不要再觊觎魔剑,但看那家伙后退时眼底流露出的发出内心的恐惧,让他觉得,算了,既然已经这么害怕了,随便吓吓他就罢了,不用再伤害他了。
剑行至最后,他猛力收了势,那家伙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是躺到了地上……
他未出手,可是这家伙却受伤了。
当这家伙被那暗处突然飞来的暗镖刺中了后背后,他刚刚才收势的剑立马转向,剑气一凝,喝出了躲在树林深处的人。
一直以为这些跟在他们身后的肖小是他背后的人,却没想到,是这些肖小先伤了这家伙。
他向前一步,站在了这家伙的身前,死死盯住那些来人的动向。
一堆黑衣剑客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一开口不过是他已经听惯了的交出魔剑这样的话。
战斗一触即发,这些黑衣剑客每个拎出来都不够他看的,但是他们胜在人多招数阴险,而他,这方还有一个累赘。
他虽说武功出众,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也犯不着非要跟这些贼子拼个鱼死网破,来人气势汹汹,暗器毒气一出手就跟不要钱似的乱撒,一看就难对付。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汉不与恶狗斗。这种时候自然是走为上策。
气势凌然的一招下去,成功的将敌人震开了,一个□□下去,正欲逃离,却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那家伙。
那家伙刚刚是意外替自己挡住了那些黑衣剑客的暗器,这家伙与那些黑衣剑客都是冲着魔剑来的,放着不管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搞不好他就是那些黑衣剑客的人。
他正欲趁乱转身离开,却看见那家伙在烟雾弥漫的黑暗中,正艰难的起身,满脸的惊恐,仿佛身后有什么咬人的恶狗,眼睛都睁不开,却拼了命的往他所在的方向爬。
那家伙在烟雾之中不会知道他的位置,但是,偏偏就是猜对了。
从小到大,他从父辈那里得到的教训便是,千万不要与任何人有牵扯,这会是你最大的威胁,到如今二十多岁,他也一直是秉承着这样的信条生活,从不与人有过多的牵扯,因为年少时,他也曾经在别人的身上栽过跟头,自己切身体会到的痛比别人传授给他的要深得多,所以,他一直都在避免,跟任何人有牵扯。
可是为什么,明明还完全不知道这家伙的底细,明明这家伙有可能是一个盯着自己魔剑的盗窃者,却在如此危急的时候,又转身将这家伙带走了啊?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逃跑还不算难,但是要是再带上一个人,就有些呛了,因为剑客本就独来独往,更何况此刻他要带上的还是一个行动不便的伤者,更加困难,还未逃开几步,就又被那些黑衣剑客追上了。
先前行至河边,本欲跳下河去顺流逃生,但顾及这家伙背后的伤势,未能这样做,这家伙本来就是大少爷的身子骨,身上受了伤,再沾水估计就直接废了,只得选择步行逃跑,但是身上挂着这个废物,果然没逃多远就被身后那群擅长追踪的黑衣剑客追上了。
这家伙半死不活的趴在他的背上,艰难的喘着粗气,不,此刻这家伙,连呼吸都渐渐弱了,他感到有些不妙,就在此刻,这家伙似乎憋了很久,终于再也憋不住的,在他的背后呕出一口血出来。
黑色的血顺着他的脖子落到他的眼前,他觉得,那黑色的血竟是比他第一次杀人时敌人溅到他脸上的血都要灼人。
那暗器上有毒。
不知道为什么,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乱过的那颗冷血冷情的心,在此刻跳的飞快,甚至,慌了神。
得离开这里,得赶紧甩掉这些人,得救救这家伙。
他背着这家伙快步向前,渐渐,逃到了悬崖边的绝路上。
……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明明从小到大比命都要珍惜的东西,明明是绝对舍不得丢掉的东西,可是此刻,为了尽快离开那里,为了赶紧救这家伙,他竟然,将那剑当作了诱饵。
等到那伙黑衣剑客捡到了剑彻底离开后,他才慢慢的抱着那家伙从悬崖下横伸出来的树枝上爬上去,抓着树干的那只手臂已经完全麻了,另一只手刚刚故意受了一名黑衣剑客的一击,已经完全没了知觉,他预感到这只手可能以后都没机会用了,但是,还好还好,背上紧紧箍着的这人,还有呼吸。
那只胳膊明明已经受了剑客重重的的一剑,伤处都已经见骨了,此刻却是格外的有力,能紧紧箍着这人,一点也不放他往下掉。
一直到将这家伙送到了山脚下的医馆门口,自己也受伤不浅的他才终于舍得倒下。
“你剑呢?”那家伙才刚醒来,就惦记着他的剑。
到现在为止,尽管早已完全心无芥蒂的不眠不休的照顾了这家伙这么多天直到他醒来,可是,直到现在,他也依然不敢断定,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一直苦苦盯着魔剑不放?
他从前也问过这家伙,想要魔剑做什么,复仇?称霸武林?可是这家伙全部都否认了,只是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着那段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到现在,他已经懒得去问了,反正也是问不到结果的。
问不到,他只能凭自己的本事去查,去猜。
能对魔剑有概念的至少也得是个武林中人,但这家伙完全不会武功,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统的武林世家,瞧着也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肯定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应当是与武林有所勾结的世家子弟,仔细想想,整个中原,有多少觊觎魔剑又欲在武林中搅起一波风云的世家?
自古以来无论是商家还是管家,都或多或少的与武林有些牵连,像这家伙这样的世家子弟应当是许多的,话说回来,这家伙姓什么来着?因为这家伙的实力太弱,每次还没有到“报上名来”的环节就已经直接被他给掀飞了,所以,他似乎还不知道,这家伙姓甚名谁,家住何——
突然之间的猛烈冲击,甚至让他的脑子都停止了思考。
干什么,这家伙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