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薛九霄淡淡地问,“舍不得秀坊?”
“九哥,你就别打趣我了。”袁峰抬起头,勉强对他一笑,“我只是心情不好。”
薛九霄没有回应,也没有再问。袁峰觉得如果自己不说,大概他永远都不会关心原因。一切事情在他眼里,都不是那么重要,也勾不起他一丝好奇心。
于是袁峰移开了视线。他看了看船舱外面的天空。“九哥,我突然想去查查看,杨九天到底是个什么人。”
“你很在意?”薛九霄问。
“当然在意,”袁峰轻声说,“我和他的关系,好像每个人都知道,只有我自己不记得。他给我的感觉并不好,好像我确实很怕他,但在别人的言语里,他又似乎是个性格还不错的人。我也不知道什么真什么假,我更不知道自己都忘了什么。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去找找遗落的东西。”
“想起来未必是好事。”薛九霄对他说,“也许忘了比记得更好。”
“你在撒谎。”袁峰突然道。
薛九霄看着他,并未出声,而是一脸平静,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忘了比记得好,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查关于自己的事?”袁峰反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没有做到。”
“我没有其他的选择。”薛九霄垂下眼睛说。
袁峰无法回应他这句话,因为他意识到的确如此。他跟自己不一样,自己就算不记得,却还有朋友,大可回到唐糠裳身边去,继续过小打小闹的平凡生活。而他好像就只是自己一个人。三十九年前殒命,三十九年后归来。所有他的旧相识,不在的不在,迟暮的迟暮。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他比自己要孤独得多了。
或许,他的强大就是来源于孤独。因为无人能助他,也无人能给他答案,所以他只能自己去寻找。这样一直一个人,不喜不悲,只怕很快就参透了世间事,也难怪他有那么深的佛性。
《金刚经》偈子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个沉默的男人将一切都收在心底,或许真正能带给他慰藉的,只有在午夜心如止水时,对神佛的叩问。
袁峰看着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薛九霄抬眼看着他,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一如他平时的样子。他的脸是温热的,手指可以触及的是他血液的温度。
“总会有个人拿你当至宝的。”袁峰对他道,“然后你们就可以一起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了。”
“白骨,有何分别?”薛九霄问道。
袁峰看着他的眼睛,却看到他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起就不再是那两副森森白骨。但是袁峰觉得,这只是一个相,相由心生。只怕他的心里,依然人人皆是白骨。
这样想着,袁峰就收回了手。他觉得大概自己救不了这个人,而他也不用自己去救。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堕落,更没有消沉。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袁峰问。
薛九霄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睛,看着船底,不再看袁峰,甚至都没有点头或者摇头。袁峰盯着他看,感慨着他还是老样子不爱看人。
“你应该一直都是自己做事吧?”袁峰问,“为什么破例允许我跟着你?”
薛九霄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九哥啊。”袁峰叹气,“我还真是一点都看不懂你。”
“每次你喊九哥,我都觉得你在喊另一个人。”薛九霄突然道。他抬头看着袁峰,“小师傅,如果你想得起前尘旧事,你还会对我说这些话吗?”
袁峰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竟一时语塞。薛九霄却平视着他,躲都躲不开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眼神。
“你回忆他,已经越来越频繁。”薛九霄道,“如果他才是你的九哥,那我是谁?”
袁峰回答不出。他觉得喉咙发紧,不得已只能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我劝你说,不记得比记得更好。”薛九霄再次垂下眼睛道,“我的私心,你终究未懂。”
袁峰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他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船夫一声吆喝。“二位客官,靠岸了!”
薛九霄闻言,起身走出了船舱。袁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终究还是将言语化成一声叹息。他把一切都藏得太深了,深的袁峰都根本无法去想,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该收手了……袁峰想。还是说早已过了能回头的时候。他默默沉思着,一直到小船靠岸,薛九霄回过身拉他出来,又将马匹牵上岸时,仍旧没有想通。
先去吃点东西好了。袁峰想。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纠结。这样想着,他缓缓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