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珺卿，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听见了吗？”我的嗓音有些哆嗦，僵硬着脖子看向她，见她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她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情慢慢严肃起来，双眉紧紧拧在一起眼神露出骇人凌厉，她快速冲过来将我的胳膊拽住，无声的拉着我奔跑。

耳边有呼啸湍急的风声，和她急促的呼吸与心跳，我不知道她经历过多少生死才能锻炼出这么迅疾的反应，但此刻被她拽着的胳膊就好像被铁钳夹住一般动弹不得，痛觉不断刺激着我。以及她手心冰冷的温度，还有微微沁出的汗水。

我的心脏跳的很急，但还是回头瞥了一眼，有一个黑灰色的影子快速朝我们掠来，速度太快以至于我无法看清，只知那是一匹凶恶的豺狼。

天色开始逐渐暗淡下来，四周寂静且压迫，等到完全暗下来的话我们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对于地形的熟悉人类是远远比不过生长此处的野兽的，尽管我们已经拼尽全力奔跑，但还是甩不脱它，甚至距离还在拉近。

我的体力不是很充足，而刘珺卿又重伤未愈，若是停下来，我俩之中必定有一人会被袭击，不论是谁遭遇这一击，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但是……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跑了不知多久，我大口的喘着气，肺部疼的几乎要裂开，眼前泛白，可却不敢停下，但是我注意到刘珺卿胸口衣襟处的潮湿面积越来越大，脑内猛的一片空白，好像被什么东西沉重的击中了。

儿时，我曾经问过大哥，什么是生死之交？

大哥缓缓放下手中正在捧读的古籍，温柔的看向我，说：“……共同经历生死只怕远远算不上生死之交，而是明知无力抵抗仍然为对方挺身而出，这大概便算得上生死之交了吧。”

我歪了歪脑袋，大哥嗤的一声笑了，摸着我的脑袋，说：“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不过你胆子这么小，还是让哥哥保护你比较稳妥。”

我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刘珺卿惨白的脸色，和逐渐减轻力道的手腕。回想起在冥仙教时她挺身救我，在紧要关头还嘴硬的将我一脚踢出老远。

刘珺卿与我并算不得是多好的交情，可她却愿意为了我出生入死，为什么？

对于刘珺卿，我是时常带着厌恶情绪的，能躲着便躲着，能不与她攀上关系便不与她攀上关系，至于真心相交的情谊更是半分也没有，她于我可能还不如怜儿于我重要。说句忘恩负义的话，要不是她是大遼皇帝的亲妹妹，堂堂公主殿下，我可能连拔捅冥仙教圣女的胆子都不会有。

我之于她，不过是闲暇时找的一点乐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柳丞相家的纨绔千金。何至于舍生忘死？

我被她拉着，远远没有松口气的时间，说话也无法连贯，“为……什么？救……我。”

她皱了皱眉头，没有理睬我，只是咬着牙往前奔。

“到底……为……什……么？”我的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因为她虽然不说话，但脚下的速度又提升了不少，我几乎要被她拎起来，像个风筝似的放飞。

可她还是没有回答，我也不肯放弃，她不答我便一直问，直到她开口。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给本宫闭嘴！”她少有的拿出公主的威严来压我，但我却没有往常那般惊惧。

“你……只消……告诉……我，为何……拼了……命……救我？”我大口的喘着气，眼前白光愈盛，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像个法子。

“闭嘴！”她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样子凶恶到像是山海经里吃人的怪兽，又像是古时沉鱼落雁的美人，宜喜宜嗔，明明是凶恶的样子也叫人恨不起来。

我噎了口气，乖乖的闭上了嘴，回头瞧了一眼那匹豺狼，它好似不知疲倦、甚至愈发起劲的追逐着我们，张开盆口露出里面尖利发黄的獠牙，咆哮不断。

它的叫声欢快跳跃，好像是在提早庆祝胜利。我明白狼性凶狠狡猾，不用点狠手是制不住的。

此时已经下了山腰了，我感受到刘珺卿呼吸的节奏变得凌乱了几分，拉着我的手臂上垂下一条红色血丝，溅落抛洒在空气中，使得身后的豺狼愈发兴奋的追赶，唾液垂涎下来，显然已经饥饿难耐。

我屏住呼吸，沉下嗓音对刘珺卿说，“公主，下月初八……是我生辰，你能到白马寺中为我……点一盏永明灯吗？”说着，我鼻子有些发酸，拼命忍了，可眼泪珠子还是掉下来。

她几乎是怒吼着叫我闭嘴。

“顺便对……我爹娘说一声女儿不孝，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抓住我胳膊的手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只是一遍遍的复述叫我闭嘴。

乱七八糟毫无条理的说了一大堆，最后说，“公主，十二岁的时候……我最喜欢和你一起偷溜出宫玩闹，但是被抓回来打……屁股的时候我一边哭一边笑，心……想你会不会也挨打。可你是公主，有谁敢打……你屁股？到头来受苦的人……只有我而已……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打烂你的屁股！叫你痛的哇哇叫，不敢再欺负我。”

她显然一顿，随即是恼怒，但在转过眼来看见我满脸泪水的样子时愣住了，我不知打哪来的力气，趁她愣神的功夫揭开她拗住我的手，转身扑向了豺狼。

这一刻，我的脑中闪过了很多念头，眼前恶狠狠扑来的仿佛不是豺狼，而是一抹繁华的景象，我看见年幼的我执着白恙的手与她在京城长街嬉戏打闹；我看见刘珺卿恶作剧的将我踹入水中，抱着手臂大笑不止；我看见林述表情冷淡的拿起我的砚台，走近一步小心的避开我，把墨水泼到小胖子身上；我看见路至幽眼底有着明显的暗青色，但伸出手臂挡在我面前时眼底分明有光芒闪耀着；我看见谢凝御递给我手帕时的郑重，看见金叶子被吹进水里时落寞了三分的神情，她一定从来没有收到过金叶子吧……

我看见怜儿抱着我的冰冷的躯体哭的像个孩子，不断的念着：“小姐不会死的！小姐一定又在玩闹了！怜儿才不会上当呢！”

我看见父亲亲手将我放进棺椁，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已，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我娘拼命的扒着我爹的手，不住的拍打着棺椁，泪流不止。

我看见大哥二哥风尘仆仆的从战场赶回来，却连尾七都没有赶上。他们各穿着一身白服，策马狂奔。

三哥三嫂出奇的没有吵架，他们沉默的守在灵堂，时不时将纸钱扔进火盆焚烧。

豺狼的血口袭来时我紧紧闭上眼睛，甚至能够闻见狼口的恶臭，随后只觉得肩膀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和不断被撕扯扭动。伤口越变越大，流血越来越多，手脚越发冰冷，眼前充斥着一片白色，口中溢满了铁锈的味道。

“……”我涨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所有的意识在一瞬间被抽离了躯体，精神疲惫至极，身体好像哪里都没去，又好像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每个角落。

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