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美术教室。洁白的墙面仿佛新做好的羽绒被,淡绿的布窗帘被拉开大半,穿过明亮的窗户,微暖的春风吹进来,教室里总泛着一股便宜的水粉和蜡笔味儿,不多么好闻,但很独特,令学生们一嗅到,脑子里自然想到花花绿绿的图画。
“郑一煌,你怎么来这儿了?老师和同学都在楼下等你呢。”一个女孩子从尽头跑过来,在寂静的走廊里踏出声音。
女孩子跑近了,看到他右手拉着左臂,望着紧闭着的教室,仍很出神。便过去拍他肩膀:“哎!美术老师今天没来,下回再来看她吧。”
少年这才回过神,急忙跟她下楼,女孩说:“原来你喜欢美术啊,小学时候也没看出来你对画画有兴趣,唔,也可能是你那时候其他成绩都太好了。”
楼梯旁的墙壁上挂着古代名人画像。
他目光平视过去。
“不,也没什么兴趣。”
“啊,哦。”女孩随口嘟囔。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下了。
“人死了会变成鬼吗?”
女孩扶着冰冷的铁管扶手,疑惑地回头。
“应该不会吧……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忽然想到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笑着说。
少年踏下楼梯,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两人继续往下走,他低声回忆:“美术的话,当时班里余泽的画最好了。”
时值盛夏,风和铁都不令人觉得冷,反而凉丝丝地很舒服。
女孩转头看向他,眼神里透着种无害的疑问。
“余泽,谁啊?”
“呃……”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啊,是那个美术老师几乎每节课都要夸一回的,那个,余……余泽啊……”
“你不记得了?”
“唔,很难记得吧。”
她跳下最后一个阶梯,手直直向前指,露出欢欣鲜活的神色,快步向前,“看呐,老师他们在那儿等我们呢!”
*
樟子路。
郑一煌踏进去,谨慎地打量四周,但很快就不自控地放松在烧饼柔软的香味儿和车青菜水果的新鲜颜色中。
杏仁胡同。
两边散满餐馆小摊,饭馆中间偶尔夹着裁缝铺子、推拿诊所、杂货店……一个富有生活气息、主要是食物味道的市井小巷,怎么看也不像是他要找的人住的地方。
56号。
走了三遍,反复认了顺序杂乱的门牌号,郑一煌狐疑地站在一间烟酒零食玩具杂志塞得满满的杂货店前。
白记杂货铺。
摆满了卖品杂物,玻璃柜后面却没有人,五六岁的小孩子们举着零食袋跑过,笑声环绕在耳边,檐下挂着一块表面崭新的黄木牌,上面隐约有歪扭复杂的刻痕。
就是这个吗?
屋檐有些高,少年一米六,手臂摆上去,离木牌差的不多,就把书包放下,他四肢灵活,跳得很高,但试了几次,也只触到毛刺刺的底部。
“哎?怎么回事……”
木牌随风微微晃起来。房檐是黑瓦片,沾着灰尘,边缘有几处破口,和外面的白墙一样,十分老式。店里的东西都很普通,紧跟民众需求:烟酒和成箱牛奶、小孩子爱吃的辣条饼干、夏天的雪糕和冰镇水……呃……一个人。
一个高瘦的人没声没息地出现在店中,不知在那站了多久。身姿散漫,头发又卷又乱又翘又杂,阳光照射下,仿佛一棵晃着脑袋的大蒲公英,身上套着白T恤和短裤,手里一把蒲扇,也许刚从后院晒太阳的椅子上起身。
“喂,小朋友,你干什么呢?”
形容不善,问话也不善。
郑一煌收回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最后目光定在他左眼上。
这个大人,左眼奇怪地被一块厚厚的黑布裹着。
小孩子心直口快:“大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看到吗,我的左眼没有了。这块牌子可不是你该玩的东西。”
身为大人,对小孩子却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郑一煌抿抿唇,扭回头,没回答,继续跳着去捞檐下的牌子。
大人嘲笑道:“知道那是什么吗就玩。”
少年正经道:“我知道,一个厉害的爷爷告诉我,只要我翻过牌子,他就来帮我解决问题。”
“那你不知道店铺换老板了吗?现在厉害的爷爷不在了,只有厉害的哥哥。”大人毫不正经说。
郑一煌看了他一眼。年轻人摇着蒲扇:“怎么,不信啊?我可是很认真地想帮你……”他打着哈欠,坐到竹椅上,一边说:“算啦,你翻吧,你要是能翻过来我就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