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有人断断续续地往楼里走,只是第五层的厕所附近依旧很冷清。
两个人走进去,白浪游把门关上。
厕所的地面已经全部干燥,铺了一地阳光。
“发明‘阳光能晒死鬼’这项规定的人一定是在夏天想到的。”
白浪游踩踩地面,嘟囔道。王纶在仔细地查探各处,没有搭理他,他也不介意,自答道:“因为他自己热得要死了,所以必须找出个天这么热的理由,又很想不能我一个人这么讨厌阳光,只好安到人家鬼身上了。”
他笑了两声,王纶忽然问:“是你接回水管的吗?”
“什么!我竟然忘把水管安回去了!浪费水资源,失误失误。”他大叫一声,又反应过来道:“不是我,我没有接水管。”
“水管被接回去了。”王纶蹲在洗手池旁,眉头紧皱。
原本断掉的水管上下借裂口卡住,手法像不懂修理之人的勉强修补。白浪游弯腰看了看,唇角勾起一个没多少好意的笑。
“看来这里住的灵还知道节约用水啊。”
“灵?”
“你大概当做电视剧里那类灵怪理解就行,我想这个灵应该在这里挺久了,这栋楼是近年刚建的吗?”
“三年……零七八个月。高中暑假我和林叶来砚城旅游,特意来过这里,当时这栋楼已经施工五六个月了。”
“在那之前呢,这里是什么?”白浪游摸着墙壁问。
“我听大四学长说过,以前这里好像是有栋老楼,但是更多就不知道了。哪怕是大四学生,也只见过半个学期而已。”王纶想了想,掏出手机,“我打电话问问辅导员,他是砚大毕业的。”
“这里以前是图书馆。”
忽然有女人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个人对视了眼,飞快转身。质地如纸的淡黄墙壁前,一个穿着白衬衫、蓝布长裙的女人站在那里。身影像是裹了层烟一样朦胧,容貌也模糊,但给人的感觉总归是温柔秀美。
王纶注意到,她脚未踏地。
“哦,你就是这里的灵了?怎么是个人形?”
白浪游口气很不惊讶。
“如您所见,我生前曾是这模样。”
“由鬼变灵,很少见啊。”
“是。两位如果愿意听,生前死后之事,我便简述一二。”
白浪游和王纶都很愿意。
“十七年前,我那时也是学生,一心想考入砚大,在旧图书楼苦读数月,却不幸猝死,做了鬼魂。因为生前执念未果,成为鬼魂的我一时蒙昧执拗、不愿离开,有幸得到那时旧楼内灵的庇护,逃了地府搜寻,一直躲在这里。久而久之,不知何时,就从鬼魂变成了楼内灵的一部分。后来旧楼拆除,一些灵消失,还有一些移去了新图书馆,我既不想亡,也不必离开,索性寄身在这里,至今,已又见三届学生了。”
女人语气柔缓、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
白浪游点点头,接受了这番说辞。
“那你知道刚刚有个女孩在这间厕所差点遇险吗?”王纶问。
女人摇头:“因为怕被人看见,吓到学生和老师们,我通常都躲在楼中,不轻易出来。”她又紧张地问,“那个女孩没事吧?”
王纶说已经回宿舍了,女人才放下心:“那就好,因为刚刚出过事,最近这里人很少,我以为不会再发生事故……以后我会常来这里看守。”
“你倒是很守规矩。”白浪游想到校门口那个爱出来吓人还死活不搬的,两灵一比,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又问:“那水管是你接上的吧?挺节约的。”
女人微微笑起来。虽然看不到她清楚的面容,但王纶却莫名有如此感觉。
“对了,说到出事,几天前那个女孩在这儿自杀……几天前来着?”白浪游问王纶。
“十九天前。”王纶回答。
“对,十九天前,那个女孩从这间厕所的窗户跳出去自杀,你知道些什么吗?”
女人沉默片刻,语气低落下来:“是有那么个女孩,二十九日下午两点,我记的很清楚,那个时间学生大都在上课,外面人很少,我正在地下室游荡,因为那几天地下停车场的灯坏了,黑暗处挤满了车,我担心会出事,所以常常去检查,当时我忽然感到一阵惊悸,极为不安,上来时,就只闻到一阵浓烈新鲜的血腥气味了……如果、如果我那时在楼上就好了。”
在场另两人都没见到当时的情景,但听她所说,心里也都涌出一股难受。
“是我的错,我本来能救她的……”她捂着脸,愧疚地喃喃着。
“你也不想如此的。”白浪游善意安抚她。
王纶却无法说出安慰的话,像有一块涩冰堵在喉咙,冷水融化流入腹中,将肺腑冻结成一片。林叶最后的离开出现在他眼前。
他止不住地想:如果我那时和他一起离开,如果我当时拦住了他,如果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叫他来,那现在……
林叶在时,与林叶不在时,所有的可能缭乱地飞舞,一种巨大的悲恸淹没了他,悲伤与悔恨如同两扇柔软的壳,把他包裹住,温柔地将他压到无尽处,仿佛变成了无限小的一点、更渺小的东西,没有意识、没有存在,不用去面对挚友的离开。
颤抖在他的高大身躯上喧嚣暴烈,再也承受不住了一样,王纶缓缓跪倒在地上,阵阵沉默犹如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