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雳。
这超出子鹤的认知了。
老观主绝对藏私了!
光教他一些看相风水,什么鬼怪知识, 捉鬼信息都不教。
结果呢!
他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猫可以写字。
他抿着唇, 看着眼前的猫, 身心受创——
他威风凛凛一个厉鬼。
昨天才知道自己上一世无恶不作, 霸气十足,今天就突然遭受重大挫折——他堂堂厉鬼,居然被一只会写字的猫给吓着了!
之前遇到的那山狗修了百年才能成精, 身上压不住的邪气,他都还看的出。
可眼前这猫呢,完全看不出来一丁半点的妖气!可是,它居然会写字!
它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还是跟着主人念过大学拿过学位?
如果这猫身体里住着个鬼,被上身,如自己上身钱绅的肉身一样,他是完全能看出来的。
但是呢,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只长毛缅因猫——它每一根毛发都无问题。
它就是正常的魂魄投胎畜生道,生成个猫。
整个猫生平顺,既没有死过,也没有被夺舍过。
那……
只有一种可能了。
机缘巧合下, 这猫觉醒了前世记忆。
可是……
什么情况下, 人类会投胎到畜生道?
子鹤皱起眉, 回头问问赵胤,说不定小要命知道。
就他走神儿震惊的这一会儿工夫,浴缸里的水已经灌满。
大猫转头伸长前爪, 在龙头上一搭,水龙头就被关上了。
随即,它一翻身便在浴缸里划拉着游起泳来——人家猫都怕水,它倒一副享受模样。
水顺着它脏兮兮的毛发划过,从清水变成黑水。
“……”子鹤。
这是多久没洗澡了这猫。
大猫只有舌头,可是它似乎并不太会用舌头舔毛,舔了两下就开始吐毛,一边吐一边气的呜呜叫。
然后,它坐在浴缸里,昂起头,双目炯炯的,盯住了子鹤。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子鹤瞪了缅因猫一眼。
这猫怎么一副让他给它洗澡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堂堂厉鬼,给一只野猫洗澡?
他板起面孔,就准备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这猫什么来头,还想霸占侧卧?
那绝不可能,一会儿它洗完澡,就把它轰出去,然后锁好门,绝不让它再钻进来撒野。
脏兮兮的,弄脏房间怎么办?
可他才准备走,那猫又在墙壁上挤了点牙膏:
可、解、因、果、锁
“???”子鹤瞪圆了眼睛!
吃惊*2!
这猫居然还知道因果锁?!
凭什么一个猫都知道因果锁?
他还有没有隐私了?
子鹤完全僵在原地,这个世界跟他认知的不一样。
钱绅记忆里的人生观,猫也是绝对不可能写字的,更不可能知过去未来。
他咬着牙,气势汹汹的跟缅因猫对峙。
大猫也有点不耐烦,一双黑色瞳仁时而收缩成竖瞳,时而膨胀成圆滚滚的瞳孔。
它甚至不耐的打了个哈欠,尾巴在身后的水里荡来荡去。
再对峙下去,水都要变凉了。
子鹤咬了咬牙,眉头微竖,凶狠的、气愤的问:“真的可以解因果锁?”
大猫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厉鬼虽然无恶不作,但是……能屈能伸。
子鹤抿了抿唇,转头到客厅,拆了个包裹,将某宝买几送几的洗发水捞出来一桶。
当他一边用泡沫给大猫揉猫,一边下意识的给它挠痒痒时,子鹤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这个过程中,享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快感。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之前宾馆里跟他换房间的一个妹子,发的‘撸猫保平安‘图配文中,学到一个词,叫:
撸猫减压,快乐无边。
半个小时后,洗掉两缸泥水,梳废了一只梳子,在大猫呲牙咧嘴的抗议喵叫中,子鹤终于给它洗好梳顺。
大猫一边在客厅里巡视,一边抖毛晾毛,一边这儿嗅嗅那儿闻闻,再拿自己的毛去蹭沙发家具,以留下自己的味道。
子鹤已经很感激——至少它没有为了宣示领土,而四处尿尿。
坐在沙发上,他再次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因果锁。
真如大猫所说,因果锁的确褪去一些——虽然褪去的不是很多,但是子鹤每天要审视无数次自己的魂魄,和身上的因果锁的变化,所以能一下就察觉出细微入毫的变化。
这大猫,上一世跟他有因果联系,他欠了它债。
以那张纸符上附着的魂气所黏着的记忆来看,他变成残魂之前,的确很可怕。
所以欠下了一身因果债。
就像,前几天他帮了宾馆里那个两个小姑娘,换房间后,他身上的因果锁也有褪去一点点。
还有,他吸收食掉601室内所有鬼魂,帮助它们解脱后,他身上的因果锁同样褪去一点点。
甚至,他在帮助小要命之后,因果锁也有略微消减。
这些被他帮助的人,上一世,甚至上上一世,都受过他的害。
这一世是他的债主。
子鹤咬住下唇——
以后我每天按着大猫给它洗澡,洗到它没毛,会不会就褪去自己全身的因果锁了?
嘿嘿嘿笑了一会儿,他才突然想到,自己跟这个猫估计没有这么大的牵扯瓜葛,他上一世怎么也不至于欠的所有因果债,都落在这一只猫身上——
那这只猫,得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啊?
杀了救活再杀再救活再杀再救活……
想着这个可能性,子鹤坐在沙发上又是一阵嘿嘿傻笑。
大猫蹲在落地窗边,一边晒太阳,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子鹤,眼中露出困惑又鄙夷的表情——
困惑的,大概是之前它记忆里的那个恶鬼,如今怎么变了个样儿?
鄙夷的,大概是这家伙现在威风散尽,还傻里傻气的。
百年洗脑,日日讲经传道,难道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大猫微微眯起眼,然后打了个喷嚏。
它懒散的才准备趴在落地窗下的地毯上,好好晒太阳睡觉,突然‘噔’的一下站了起来。
然后,它在子鹤视线中,不可思议的从一只懒散的油腻老猫,变成了一只精神抖擞、虎立熊伏的威风猫。
“?”子鹤才在惊叹这变化,就看见一个少年单手撑铁栏,直接从隔壁院子里,跳到了他的院子里——
正是穿着蓝色校服,配牛仔裤和白运动鞋,淡着面孔的阳光少年赵胤。
子鹤下意识的就要笑着去开门,突然想到什么,他一下定住。
下一个瞬间,大猫已经期待的仰起头,双眼烁烁的热烈的望着赵胤,子鹤却一转身便准备从客厅逃走。
可是赵胤已经看到他了。
“张子鹤。”赵胤朝着落地窗内的背影,果断喊道。
子鹤抿住唇,大概因为自己吃别人的时候,都先喊名字,职业病造成了他绝不在别人喊名字时应声的习惯。
可他虽然没有应声,但想要装没听见,也实在太难了。
那个长腿少年已经走到他门前,长手不客气的推开门,登堂入室。
这家伙第一次来他家,就这么如此的——不请自来。
门都没有敲!!!
子鹤想无声无息的消失已经不可能了,而这时候再逃走也太怂了。
他以后还要保护肉身,跟小肉身好好相处,怎么能让尴尬发展到无法回头的程度。
于是咬着牙,子鹤转过头,拿出自己最擅长的微微笑,开口道:“早上好啊,今天不上学吗?”
他虽然回了头,可眼神还是躲躲闪闪的,不愿去看小要命的眼睛。
昨天!
凶恶的厉鬼张子鹤,就是一时没忍住,居然湿润了双眼。
还用额头抵着小要命的肩膀,要小要命拍拍背才缓和。
威风尽失。
颜面扫地!
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换一副肉身!
真的!
“上啊,这不还早嘛。”赵胤倒显得比之前和气了不少,那种挥之不去的冷漠和疏离,突然消散了一点点。
今天的赵胤,已经不是昨天的赵胤——今天的赵胤,见识过张子鹤最脆弱的时刻。
于是,赵胤像是……整个人都在努力变得亲切一些、和善一些。
“……”子鹤宁可小要命正常一点。
现在,此时此刻,赵胤是不是因为昨天他那个惨兮兮的样子,所以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家伙,要给他送温暖了?
淡漠……真的,挺好的。
叹气,子鹤想:福祸相依。
就当自己故意装可怜,讨小要命的同情和亲近吧——他昨天并不是真的难受,知道吧。
这样想会舒服很多——至少,他不是一个控制不住情绪的软弱的人。
而是一个深谋远虑,谋划在心的智者。
只要小要命不要再提起他哭过的事儿,他觉得,他可以挺直胸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仍旧是一只顶天立地的鬼。
然后——
“你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一点?”赵胤打量了一下客厅,见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家具和装修都很简洁,地上甚至还放着一些快递箱没有打开。
他靠着落地窗,并没有往房间里走,而是直接站在客厅一角,去打量扫视整个客厅,以及,站在客厅另一边、眼神闪烁的张子鹤。
至于这个会让子鹤想起不美好记忆的问题,他特别自然而然的就问了出来。
少年抱着手臂,通身透着股年轻人的懒散,斜歪的站着。
在这样的清晨时刻,赵胤没有拎着他的殄官锤,浑身散发着洗面乳的清香,面目紧致,短发浓密而黑亮。
他身上那股怎么也散不尽的老干部气息,终于在这个时候,被青春年少的味道,压了一筹。
而子鹤,他僵在那里,好半晌没能喘匀气儿。
有些恼羞成怒的想要解释下,说他根本没事儿。
但是昨天晚上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他那副邃样儿怎么都无法辩驳。
深呼吸几口气,子鹤才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没事了,好好睡了一觉,好多了。”
“嗯,那就好。”赵胤应的云淡风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狠狠践踏了一只厉鬼、脆弱的尊严。
“没别的事儿,就是过来看看你,顺便跟你说一声,我妈晚上做火锅,喊你一起过去吃。”赵胤说罢,就准备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