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啊,今天的月饼可是合口?”王平堆着满脸的笑容,一手拍着四郎中的肩膀,酒气熏熏地边扶着墙,边走到院子门口边,送四郎中出门。
“嫂子的手艺,自然是没得说,棒极了。”四郎中眯起淡粉色的双眼,笑着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嗝——”王平拍了拍胸,长长的打了个酒嗝,双手撑在门边,脸色因为酒上头的缘故,微微潮红,他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断断续续扯话——
“我跟你说,今儿、咱、高兴!娃儿的学、终、终于有个、着落了。”王平吐着酒气,对着四郎中傻傻的笑,“你说,平日里啊!平日里对吧,那些,官!哪儿看得起咱们这些,这些小人物嘛。嗝——二郎那个读书,就因为咱家没户口记录,对吧,就不给读书。我王平没用,没文化没出息做不了大官,苦了孩子和娟子。”
说到这儿,不知是月色渲染还是酒到愁深,王平脸上竟然挂着晶莹的泪珠。他甩手摸了把脸,有些腿软地倚在墙边。
四郎中依旧微笑着看着他,伸出手将王平扶好,一言不发静静的听他诉苦。
“讲真的,若不是!若不是今天那个公子哥儿出面帮忙,我都,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二郎背着书袋去学堂。”
王平顿了顿,摆摆手示意四郎中自己还没醉,不需要扶,“将来,将来我娃一定要好好读书,考!考大官,入朝廷!要有所作为,坚决不能向他、他爹我那样,蝼蚁小辈,任人宰割!一定要出息!有本事了,才不会再继续过这种穷苦生活!”
听到这句话,四郎中伸出的双手微微一停。他思索了片刻,眉宇间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的说道,“王兄,天色不早了,你喝的有些多,就不必再接着送我了,小四告辞。”
说罢,便转身,朝着王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接着再送。
王平倚在门口,砸吧了几下嘴巴,一脸醉意,瞥眼看了看走远了的四郎中的背影,迷离的眼中突然间出现一丝惆怅。
他总觉得四郎中这人,外表看起来瘦弱平静天天跟他笑脸乐呵呵的,骨子里却透露着无限的死寂。对没错,就是死寂,如一汪沉水般,没有活力。
说不上为何这种感觉,每次跟他谈天下国事,他的眸子里瞳孔完全没有焦距,人家说起那些激愤的事情,都会有一腔热血或着无限感叹,而他连诉说故事都算不上,倒有些像是在给亡者超度念经的感觉。
念到最后,总让人有种想要落泪,无限的悲伤弥漫开来。
还有四郎中那双淡粉色的眼睛,认识他这七年来,王平是亲自看着四郎中的眼睛由浅红色慢慢褪去色彩,到现在已经完全淡的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就如同他那越来越苍白的皮肤。
王平转过身,扶着墙背对着四郎中往房屋的方向走去,他身后的人儿,和他在同一水平线上,被月光拉向的距离,两人越走越远。
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抹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王平这时还不知道,从四郎中对着他转身那一刻起,最后那七年的相依为命陪伴,在此画上了结尾。
他们,再也不会相见。
是夜,月色如玉,冰冷如霜。
天边一盏盏祈福灯飘在远方,零零星星点缀着茫茫暮色,灯火阑珊处,一颗古老而高大的银杏树,寂寞的倚在月光下。
四郎中背着手,慢慢的走到银杏树下。
他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伸出手在粗糙的树干上拂了拂,淡粉色的眸子抬起望向天空里绽放着的盛大落叶,几片飘下来的银杏树叶落在他的秀发上,扫过他的肩。
很好,在临行前,还可以为最后一位那年烽火连绵中的故人,尽自己所能做一点事情。
至少,那曾经是相依为命七年的思念。
四郎中叹了口气,淡粉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点点悲伤,沿着空气的方向,慢慢散开。
他转过身来,贴着树干,闭上双眼衣服摩擦着树皮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坐到了铺满银杏树叶的地上。
一片,两片,悠悠然然在四郎中散落在肩膀上的秀发里划过,像是穿越了时空从多少年前的记忆中掉落下来的碎片,一点一点交织着他这一生支离破碎的爱恨情仇。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黄杏树叶飘下来堆积了多少,静止的时间突然又开始转动起来。
一直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撩起四郎中搭在肩头的黑发。
四郎中似乎是感受到了异样,微微皱眉,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只手在他淡粉色双眼前点了点。
一张熟悉却感觉很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熟悉是这张脸的模样,陌生是他对着自己的气息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温柔,已经再也从那张脸里找不到了。
四郎中眯了眯双眼,嘴角一勾,轻轻笑了起来,“四殿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眼前带着威严气息的男子听到这句话,捋着发丝的手指突然顿住,随后他手腕一移,抚摸上了四郎中干瘦的脖颈。
四郎中觉得脖子上被摩搓的有些微微不适,别过头去眉头皱了皱。
“等多久了。”男子看着四郎中身边飘落堆起的树叶,手指碰触皮肤时冰冷的温度,想必已经在这里待了有一会儿了。
“也没多久,一两个时辰左右。”四郎中轻轻说道。
“一两个时辰,”男子手指在司言脖子脉搏附近来回滑动,嘴边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仿佛时没有听懂,又似乎有些贪婪的吮吸着话里的每一个字。
突然间,没等在场任何人反应过来,男子依旧冷冷清清的表情,然而手指却用力掐住了四郎中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