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叶晓点点头,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吃喝嫖赌又家暴,说句不该说的,死了好,我都替灵儿开心。」
官宸皱了皱眉头。
他原本以为亦灵之所以不肯让他超度亦了,是因为对亦了还怀有念想,但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自杀的人属于横死,是没办法直接进入轮回的,需要寻找替身或者专业人士超度,而亦了现在不仅没有找替身,也没有被超度,他只是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家里。这就很不应该了,像亦了这样因自杀而死的亡魂,如果被时间驱散,那他将无法再进入轮回。
不过,现在官宸关心的重点不是亦了,而是另一个。
「被人欺负又是什么鬼?」官宸问,「说好的团宠呢?」
「以前还不是,」叶晓说,「我要说灵儿以前还会打架,你信吗?」
他打架?咬嘴唇还是口水攻击?官宸很想这么问。
「难道灵妹要回归我们团队了?」熊杰在旁边插了句嘴。
「灵儿什么时候和你们一伙的了,」叶晓鄙夷地用筷子指着熊杰,「就算是几年前我们也不拉帮结派好吧?」
「叶总……」官宸又艰难地吃了几口饭,觉得还是有必要找叶晓支个招,「我昨天……好像惹火灵儿了。」
「嗯?」叶晓转过头来看着他,有些惊讶,「这两年灵儿脾气好多了,我很久没见他发过火了,你干了什么?」
「我昨天……」官宸努力想着怎么才能说得更委婉些,「太激动……就……骂了他。」
叶晓听完愣了一下:「激动啥?因为我告诉你他是gay?」
官宸看了熊杰一眼。
「你别看他,他那智商压根就不理解男女以外的搭配。」叶晓说。
官宸回过头来继续看着叶晓,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还骂得……有点难听。」
叶晓看了他一会儿,筷子一放,把校服的两边短袖都撸到肩上去,一副要暴打他的姿态:「我告诉你宸桑,咱灵儿出柜以来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今天你要不好好给灵儿写一份道歉信,我就……店里所有饭都打包一份,你买单!」
「哎,」官宸本来还挺愧疚,现在都快被叶晓逗笑了,「叶总,您就别想着浪费粮食了,先想想该怎么哄他吧。」
叶晓坐了回去,双手叉在两边膝盖上:「宸桑,灵儿不是重点,这事……你最好别让薛静知道,不然她会打死你。」
「真的假的?」官宸觉得叶晓的话题跨度有点儿大,「不是,怎么又扯到薛静了啊。」
「真的,」叶晓点了点头,「灵儿在薛静心里几乎是半个亲弟,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别让她知道,不然你……这一头秀发估计要秃了。」
官宸想象了一下薛静薅自己头发的画面,感觉是有点恐怖。
「哎哟,官老师,薛静以前刚过赵威呢,我都不想惹她。」熊杰在旁边做了补充说明。
「你边儿去,好好吃你的饭!」叶晓一巴掌呼在熊杰脸上。
「所以,叶总,您能给我支招了吗?」官宸问。
「老师,」叶晓凑近官宸,压低声音对他说,「灵儿我去劝,但是你这事儿吧……你特么是吃饱了撑的骂他啊?你这是恐同即深柜啊!?」
***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叶晓的一句「恐同即深柜」,虽然官宸听过了无数回,却远都没有像这回一样来得让他觉得振聋发聩。
从吃完饭到回学校,到现在站在厕所门口,看着洗手台边上镜子里映出的自己,他陷入了沉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虽然的确是「恐同」,但应该不算是个「深柜」,顶多属于「出柜失败」的那一款。
性取向这种东西,永远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像鬼灵精怪这种东西,有人信,自然有人不信。性取向也是,有人直,自然……也就有人弯。
同性恋的存在自古有之,人和动物都是如此。
然而,遗传学说与进化论都认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的下一代,让自己的基因得以延续是生物的一种本能。男女的结合从古至今都被看做是「正统」,即使是骨科,在特定的时代也能被接受。
一切都是生物的本能在作祟。
不管是几千万年前刚学会钻木取火的原始人,还是如今每天在觥筹交错中向上爬的精英,都不曾忘记过这种本能。毕竟在老祖宗自古就流传下来的诅咒中,最恶毒的莫过于断子绝孙。
所以,无论是丁克还是同性恋,都不被这世界的大多数人所理解。
官宸已经忘记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在性取向上与其他人有那么一点儿不同。
青元观坐落于某个知名国家森林公园当中。在外人看来,生活在青元观中的道士所过的应该就是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远离城区闹市,自在逍遥……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历史的变迁之下,这里早就经历了彻底的改造,成为了国家级的风景区,不仅拥有便利的交通和发达的经济,甚至还隶属于相当不错的学校片区。
比起其他学生上街插科打诨或者报培训班的乏味课外生活,从小到大,官宸的课余时间显得更加充实,内容也非常丰富多彩。修身、修心、修道,在时代洪流的推动下,他们甚至还要学习一些其他门派的理论知识和小法门以备不时之需。
官宸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学习这些,但是他有学习这些的理由。
「父亲的要求」这个理由是与生俱来的,他没得选。
但有一个理由,是他自己选择的。
那便是他的师兄。
无论是道观还是寺庙,向来有收养孤儿的「惯例」,青元观也不例外。
官云项就是青元观所收养的大批孤儿中的一个,同时也是官宸的师兄。官云项比官宸大五岁,两人也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甚为密切。
对于道法,官云项有着天生的兴趣,尽管天赋不怎么样,学习起来却非常勤奋刻苦。也正是因为他,才让官宸有了去努力发挥自己天赋的理由。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官云项是他崇拜的对象,是他想要超越的师兄。而在他长大之后,他却发现,在道法上已经将师兄远远甩在身后的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已经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这种情感,和对其他人的并不相同,并且在他升上初中,进入青春期之后达到了巅峰。也就是在这一年,官宸重新审视了自己,他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叫「同性恋」的群体,而很不辛,他自己就属于这个群体。
这一发现曾经让他感到很迷茫,也很痛苦。
但是,迷茫是真的,痛苦是真的,自己对于官云项的情感,想要拥抱他、亲吻他,甚至与他发生一些什么事儿的情感,也都是真的。正是因为这些真实的情感,在他拿到了省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让他的人生从此发生了转折。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树影摇晃,空气略微清冷,没有风,只有虫鸣,似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夏日之夜。
青元观的戒律非常严格,道士们每天都是五点起,九点睡,晚上八点半之后就不允许同门之间相互串单,为的是提高临睡前的打坐质量。
但是这天,官宸不仅串单了,他还留宿了。
就在官云项的单房里。
这天晚上的空气带着甜腻的桂花香味,是八月特有的标志。很多年过去了,官宸都没有再经历过这么有夏天气息的八月。
但他也不想再经历这样的一个八月。
灯光亮起来的时间大概是午夜两点。
那时他正躺在官云项的臂弯里,正在做的也许是上高中的梦。
两个人都只穿着一条内裤,盖着薄毯,地板上甚至还有狼藉的还未清扫干净的痕迹。
这一切就这么□□裸地展现在了一群人或是八卦,或是新奇,或是恶心,或是愤怒的眼神里。
官锡源站在最前头,手中的天蓬尺当场就握不住了,一把就朝他丢了过来。
场面当时就混乱了。
一如他惊慌失措的心。
接下来,官宸被关了三个月的禁闭,除了一日三餐,每天的活动就是打坐入静。
等到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天气都已经转凉了。
青元观门口的落叶撒了一地。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官云项。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也开始了与自己父亲无休止的抗争。
***
站在厕所门口洗了把脸,官宸感觉自己需要再念上一段静心咒。
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去回忆过去的人,不仅因为过去不是那么的美好,还因为,即使把记忆变成监牢,关得住自己,也关不住身边的物是人非。
但是回忆,却总是会时不时地跳出来,不断地鞭策提醒着他,自己曾经历过那么多不愿再想起的过去。
昨天的他在冷静下来之后,发了一晚上的呆。
是的,亦灵说得没错,昨天的他不仅郁闷,他还生气。
除了生气亦灵告诉了那么多人却没有告诉自己之外,还生气他明明告诉了这么多人……却依旧能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这种情绪,应该叫嫉妒,或者是不甘心?
因为出柜逼走了自己的师兄,因为出柜和自己的父亲抗争了这么多年,因为出柜大学只念了一半,因为出柜……都是因为他妈的出柜。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沉重了,让他的人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波折。直到现在,他听到与这些相关的字眼,甚至会害怕到颤抖,以至于需要念上几段静心咒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凭什么啊。他出个柜人生就要翻天覆地,而这孩子却风平浪静,这莫非就是团宠的光环?这光环太过耀眼,耀眼到令他害怕,耀眼到他只能用以前别人刺痛过自己的话语来逃避,尽管他也渴望自己能被这种光环所笼罩。
官宸明白,自己昨天会生气,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像这样全都发泄在了亦灵身上,很不厚道,也很卑鄙。
所以,今天他也是很诚心地想要和亦灵道个歉。
亦灵给他的印象真的很不错,比起城远中学的一群歪瓜裂枣,这孩子性格上没有太大的硬伤,虽然家庭情况不是很好,却依旧温柔谦逊懂礼貌……如果不算今天在操场上的一通乱搞的话。
还有一点,这孩子长得漂亮,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那种帅气,却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挑出来的那种好看,表演型人格一加持,就特别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技能吧,要不怎么能是团宠呢?
这样的孩子如果是同类的话……在「那个圈子」里应该会是很讨喜的那种款式吧?虽然,他自己也没有真正地进入过「那个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