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厂房,是一片荒芜的野地。有狼嚎叫的声音从东边传来,凄厉悠长,山坳里漆黑一片,山头顶着一轮孤月,大的不像话,无星无云。
我被南瓜灯精拽着手,跌跌撞撞地逃跑,背后,身前,天地荒野,苍茫似囚笼,谁也无处可逃。
无处可逃。
不是我无处可逃。
是他无处可逃。
我猛然甩开他的手,双手撑着膝盖喘息,耳边是狼的一声长嚎。
南瓜灯精没料到我会突然来这一遭,踉跄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着我,问:“怎么了?我们快跑吧!”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咬了一下嘴唇:“啊?你别突然玩失忆梗啊!你还没出车祸呢!”
他的反应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他早就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了,他不说,我不走。
咱俩就在这死磕吧臭南瓜精!
他无奈,弯腰按住我的肩膀:“别闹了,快走吧。”
“南瓜精……你是山神吗?”
他难得没有跟我争辩“南瓜灯不是南瓜”这一伪命题。
“我不是山神,早就没有山神了,神明已经陨落,只有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存在还在苟延残喘。”但是他们也即将离去,黑暗将至,火把将熄。
他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落寞,和不甘。
“不说这个了,我们快跑吧!”
不容我拒绝,他拉起我在荒野里奔跑,夜里的风声很大,但是我听不见了,耳边全是我的喘息,我的心跳,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声。
我多像是一只风筝。
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我和风筝也的确没有太大的区别。
例如说,我们都是“死物”。
山,狼嚎,圆月,奔跑,南瓜精。
一切要素皆已具备,大幕拉开,回忆排山倒海呼啸而来,所有被隐瞒的真相,所有善意的谎言和保护,通通是不堪一击的藩篱。
“你怎么了?!”
他恰巧,也或许是必然地回过头,茫然地看着我哭地像是个傻\/逼,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脚步也停下了。
“我敲里妈!呜哇——敲里lailai!呜——**南瓜!呜呜……”
一边骂,顺手还牵起南瓜精的衣角抹眼泪。
南瓜精的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挨骂”,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挨骂。
被骂还要安慰骂人的家伙,南瓜灯精心很累,南瓜灯精也想哭,南瓜灯精也想骂人。
我想起来我已经死了,死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天晚上,我葬身狼腹,是一个傻南瓜精让我重新“活”了过来,带着我离开了那座山。
这孙子还骗我说他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精!让我牵着他的尾巴走!我呸!臭南瓜!
“臭南瓜!呜——”
但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我失去了那一段记忆,继续以一个“活人”的身份生存着,但是本质上,我依旧是“死亡”的,“活着”,只是个障眼法。关于那晚,我最后也只剩下了一个温暖模糊的印象。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菜了,这法术很明显修习不到家,今天,就这么给我解开了。
“菜鸡南瓜!呜——嗝!”
“行行行,好好好,我臭南瓜,我菜鸡。”
他没招了,皱着眉看我哭到打嗝,顺着我的话安慰我。
果然是个**南瓜精。
等到我不哭了,抽抽搭搭地抹掉眼泪,我才发觉自己已经冷透了,哭泣让我的脸滚烫,像是番茄成精。
番茄成精,嘿,会好吃吗?
我莫名其妙开始傻乐,南瓜精想要拽着我继续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狼嚎声好像越来越近了?
……
果然不是错觉啊。
我看着前方发亮的两点,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
反正我都是个死人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南瓜灯精说了,悠哉悠哉的表达了狼不吃素这一观点。
“……那个……其实……在狼的眼里,你就是肉啊,而且被吃的时候你会有感觉的,会很疼的。”
我立马跪下抱着他的大腿叫爸爸。
“爸爸救我!”
“儿子好说。”
他的目光里满是父爱,我暗自磨牙,等我回去就炸了你。
一个南瓜凭空出现在他手里,圆滚滚的像是从模具里掏出来的,上面是个长长的南瓜蒂。他在龇着牙的狼的面前一晃,投掷铁饼似的远远的扔了出去,那只狼嗷呜一声扑了出去,简直就像隔壁大哥家的大金毛,就差摇尾巴了。
只见它叼着大南瓜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眼睛放亮地问南瓜灯精:“这是什么障眼法?能教我不!”
“不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学了以后拿去骗人!”
“呜呜呜爸爸,我只想过个期末考试!”
“想都别想!我们做精的要遵守不干涉条约的!不能扰乱人类社会秩序!”
“你出现在我家白吃白喝就已经很扰乱社会秩序了。”
“……咳,我回去就教你。”
我们一精一“人”继续踏上回家路,准备用两条腿翻越大山。
这一路越走我越觉得熟悉。
“这不是我老家吗?”
“对啊。”
南瓜灯精坦然回答,“就是你老家啊,要不然我哪能这么快就找到你,这也是我老家。”
可……在我老家,我们家族就是地头蛇,有谁敢把我绑架到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