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继续关于我的讨论，而是递给了我一个小面包球，说回了传送这一个话题。我迷迷糊糊地听着，蘸着香蒜黄油酱，深思却已经飘到了重重山脉之外。那寒冷孤寂的北方旷野，博尼埃山脉雪白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马克西姆大师纵马而过，只留下一片深刻的剪影。

“喂喂！”等我回过神来，帕特丽夏已经不满地在我的脸前连打了两个响指。我羞愧不已，而且绝对是脸红了，希望帕特丽夏仅仅把我的反应理解为愧疚。

“跟你说件事，伽卢斯。”她突然说：“我认为你应该已经可以开始你的法师试炼了。”

我一时失去了言语，把嚼了一半的面包球匆忙咽下去，手足无措。

“但是，我在半年前才刚提出这个，您拒绝了呀？”真是奇怪，因为太慌乱，我的声音听起来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帕特丽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好像这对于她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伽卢斯。很多时候，我们习惯了有人帮助，就会难以自己独立做事。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如果你不愿意走出海拉尔堡，不愿意依靠你自己，你永远只会是一个学徒。”

想了一会儿，她又突然放软了口气：“如果你遇到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给我写信的，好吗？”

尽管很不舍，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帕特丽夏说的是对的。没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了，尽管现在碌碌无为，我渴望功成名就，渴望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大师的头衔，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法师衔我也能接受。每每想起这个时，我又会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觉得自己可能到死都是一个学徒了。

“那我的论文怎么办？”法师衔的申请需要官方盖章的20个驱魔任务，其中10个任务必须独立完成，还需有五篇在核心期刊上发表的独立论文，最后参与皇家法师协会的答辩。当然也不乏有破格提拔的人才，历史上弗拉维大师连学徒也不是，他在军队中服役，后来自学成才直接跃升大师，梅布尔大师则是直接由学徒晋升为大师。

以传送为主题的论文是我正在准备的第一篇论文，虽然在我看来，它多半要凉。

“如果在一年后的农神节，即12月17日，如果你前往帝都拜访奥德尔.怀特大师，我就帮你写论文。”

我简直高兴坏了，有严谨正直之称的帕特丽夏法师居然要帮我作弊。

“我要跟他说什么呢，老师？您是想让我给他带什么呢？”我兴奋地问。

“不，”她摇摇头：“跟他说你是我的学生就好了。”

“既然我什么也不用带，什么也不用说，那我为什么要去拜访他？不会被扫地出门吗？”

“都说了这是一个任务了，想办法在那天见到他。”帕特丽夏说，之后无论我怎么问她，都缄口不言。

我出行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法师的马车和达官贵人的马车可不同，车厢用于装载药材，卷轴，墨水，驱魔装备，衣物等出门必备的物品，人坐在前面驾驶。我在屋内和帕特丽夏一起清点出行的材料，听见远处树林里飞来的云雀，三五成群地落在窗边，小脑袋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唧喳声。

透过余光，我看见半掩着的门外仆人们在把帕特丽夏的藏书装车。

“您要搬家吗？”我很纳闷地问。

她摆摆手：“不是，只是去安斯蒂斯群岛度假。这些书怕春天受潮，拜托我的朋友们帮忙照看一下罢了。”

我没有追问，继续完成手上的工作。安斯蒂斯群岛是个美丽的地方，位于帝国最南端，安全富足，风景如画，有钱人休憩的首选。那里甚至几乎没有什么驱魔任务，除非有人被谋杀产生点怨灵，或者许久无人经过的沼泽自行繁衍出水马。

对于帕特丽夏来说，这些都是小菜一碟。

临别时，我的老师帕特丽夏紧紧地拥抱着我，力气大到让我这小瘦身版有点发疼。她略有些裂纹的唇擦过我的额头，留下一个干燥的吻，那点温度最终消散在海拉尔堡的艳阳下。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帕特丽夏说：“它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棕黄色的墙面，在风中摇晃着的七叶树。我看见随着微风的吹拂，帕特丽夏深灰色的斗篷被吹起，露出光洁的缎面内衬，上面用金线勾勒出生命之树的纹样。她的身后是簌簌落下的枯叶，打着旋，安详地落在湿润的泥土里。

“再见。”我突然有点局促不安，大概是因为一向不擅长离别。

“我会给你带礼物的。”我说。

帕特丽夏“嗯”了一生，示意我该上车了。

我驾驶着马车，双手和缰绳间因为兴奋渗出汗，有一点滑。马小跑起来，我回头看她，帕特丽夏还站在树下，随着距离越来越远，她的身影变成了一个深灰色的小点，再也看不分明了。

这真的是寻常的一天吗？

我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