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蔚很累，他不想跟陆京墨吵架。他说：“墨墨，回去了，我们练一会儿。”

陆京墨从烟雾中转头看他：“你是不是......准备退役了？”

周蔚没有瞒他：“嗯，打完下一场波士顿major，我就会宣布退役。”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

“......”周蔚回答得有点艰难，“陆京墨，我不想跟你吵架。”

陆京墨有点崩溃：“周蔚你想过我感受吗？”

“就是因为……你啊，我才想再打最后一届。”周蔚深深地默然。

陆京墨流了一点眼泪。他抓着队服衣袖，抹了一把眼睛，还是忍不住意难平：“队长……为什么啊？”

周蔚说：“我退役了，还会陪你的。墨墨，不要哭。”

陆京墨扯着周蔚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盯着他看了很久。周蔚任由他动作，温顺地不反抗。

陆京墨看着周蔚。

周蔚有最好看的眼睛。眼睛形状像桃花花瓣，那种温柔地盛开在暮春的桃花。周蔚长得太好看了，怪不得是电竞圈最受欢迎的选手，是FPS游戏的脸面。睫毛也很长，长得像蝴蝶翅膀。

陆京墨在心里长长地叹息。周蔚，你真是太坏了。

你这个人，说是为了我，可又让我这么难过。

陆京墨还是说：“决定了吗？没办法了吗？”

周蔚沉默很久，神之右手轻轻梳了梳陆京墨的头发，居然是在笑的：“没有了。挺严重的。这一季之后……”

“我们不能不打Major吗？你去治疗，等你治好了我们再打，不行吗？”陆京墨固执地看向周蔚深黑的眼睛，“我们等你治好，不行吗？”

“不行呀。很难，要做手术，成功率太低了。”周蔚温柔地看向陆京墨，“我这双手……还能用的时候，至少给你们创造最后的价值。墨墨，我还能送你们走一段路。”

剩下的路，你就要自己走。

陆京墨说：“那成功率有多低？我们赌一把，行吗？”

“陆京墨，你听话一点好不好？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也打不了几年了。你现实一点。”

周蔚有点累。

陆京墨眼泪积蓄在眼眶里。他忍下去，低头随便擦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有聚有分，人生都是这样。”周蔚把陆京墨的脸抬起来，“别哭。你是中国最强的突破手，是我的梦神我的突击手，你不能哭。”

陆京墨抱住周蔚的肩膀，头埋在他肩头轻轻吸气。周蔚感受到肩头一阵湿意。

我的墨墨，不要哭。

其实你一哭，我心就碎了。

*

波士顿Major。

调查团请了最好的医生，中国女排的队医，随队为周蔚做舒缓。上场之前，周蔚贴好肌内效胶布，绑好绷带。打完十多局Round，他疼得受不了了，操作开始变形。

粉丝哗然，看见周蔚犯了那么多低级错误，被对面的T5队狂追比分。

中场休息。

导播把画面切给调查团，陆京墨把脸埋在桌子上，没力气说话。周蔚回了休息室，撕开胶布，再缠一圈。

下一场比赛，镜头拍摄到他衣袖里手上贴的胶布，粉丝骚动起来。

那场Major赢得太艰难了。周蔚是完全透支了自己的手吧，筋疲力竭。陆京墨拿着他最喜欢的AK，挡在他队长身前，不管不顾，以命抵命，为他的队长创造最好的输出环境。

最后MVP给了陆京墨。

冠军还是DCT的，没有意外。或者说，每场round都是意外，可是周蔚挡住了所有意外。

T5的队员起身要和他们握手，周蔚的手抬不起来，很艰难的跟他们一触即分。粉丝躁动起来。

那天O2体育馆下了一场金色的雨，雨里五个人捧起奖杯。主持人的话筒递给周蔚，周蔚慢慢睁开眼睛，金色的碎屑在他眼前熠熠闪光。他就叹了口气，笑起来。

他先用中文讲一遍，再用英文道别。

“是时候了，虽然很舍不得，但到了必须告别的时候。波士顿站Major是我最后一场比赛，我要退役了。DCT、Kafka失去连接，接下来的路，可能不能陪你们继续走下去了。”

他其实是想说，接下来的路，可能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了。

陆京墨，你要一个人扛了。

我的男孩。

回国之后，DCT再办了一场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周蔚的退役。其实退役这个消息在Major还没落幕的时候就已经传遍了国内，游戏论坛、虎扑知乎、B站NGA，全都是风暴一样的刷屏——K神退役了？当晚好多人真情实感地发朋友圈，说我们的青春啊，也在这一瞬间落幕了。卡神陪伴我们这么多年，“人生有梦，各自精彩”。

退役发布会上新闻官宣布退役消息，现场媒体一阵静默。然后终于有个女记者，举手提问：“DCT没有了K神，以后的战术体系会……怎么变？”

接下来一个男记者问：“K神退役之后会去做什么？”

陆京墨坐在台上，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周蔚也没有说话，经理出来回答：“俱乐部可能会度过一段艰难的时间。事实上，周蔚做出退役这个决定，也很艰难。”

周蔚说：“退役以后，可能还会继续做游戏吧。只是打不了比赛了。”

俱乐部真的度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间。新提上来的狙位Loki，打得已经足够好，可是比不上周蔚，被拉出来在论坛贴吧实名辱骂。键盘侠把Loki安排得明明白白，输了Major预选赛之后，Loki一个人偷偷跑出场馆抽烟，抽了好多支。

训练的时候Loki完全失去信心，消沉地说：“再怎么努力——我也比不上蔚哥的。”

天泽和猫神都安慰他，说“没有没有，你已经很可以了，咱们再练就好”。只有陆京墨，冷酷地说：“对。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Loki睁大眼睛看他，惶然地叫他：“队长……我、我……”

陆京墨一把推开键盘和鼠标站起来，说：“不要叫我队长。”

陆京墨躺在已经变成单人间的宿舍，第一次痛快地流眼泪。我的队长，你看，我还是小孩，我这么爱哭，你怎么舍得我一个人呢。

管不了那么多，心里堵得多难受。他按着电话，凌晨三点，拨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号码。

周蔚接了电话。宣布退役之后周蔚就回了美国治手伤，消失在媒体眼中很长一段时间了。

周蔚的声音轻得像叹气：“墨墨？”

“队长……”陆京墨低声叫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两个疗程……冬天回来。”周蔚说，“怎么了？我看了比赛，成绩不好，没关系的。都是暂时的，你压力不要那么大。”

“队长我是不是，特别没用？”陆京墨沉默了一会儿，几乎自暴自弃地说，“我不想打了。队友不是你。……队友没有你。”

周蔚的声音温柔沉静：“不要哭，好不好？”

“我没哭啊。我想你了周蔚，我可不可以……去找你。我想见你。”

周蔚像在哄小朋友：“再等一等，等我回来，好吗？”

陆京墨好久好久，回答：“嗯。”

*

DCT度过了最艰难的一个季节。连连失利，节节败退。Loki说：“对不起，我想退役。”

教练说：“这说的是什么话。”

“反正怎么比都比不上蔚哥。”他消极地看着窗外的夕阳。屏幕上的古堡渲染着昏黄的光线，游戏角色血溅三尺。

这一季没能成功进入Major正赛，这是DCT创立以来最差的成绩。天泽也说不出安慰Loki的话。说什么呢，说Loki其实你已经很好了，你是新人，能打出现在的成绩，已经够可以了，我们再多磨合磨合，至少Major正赛不成问题。可是跟着周蔚那么久，拿了那么多冠军，怎么可能甘心只有一个正赛名额呢。

Loki有一天很坚决地说：“对不起，我要回老家读书了。”

然后他真的，就退役了。什么成绩也没有，孑孓一身，离开DCT。

只在微博挂了一条退役消息，对不起大家，我走了。我太懦弱。讽刺的是就这一条微博下，也全是DCT的粉丝辱骂他——可是他多无辜。他多可怜。

只不过是因为比不上周蔚。仅此而已。陆京墨想，我如果在那个位置，大概不会有比他更好的表现吧。

教练很难再找一个人上来，难道去买一个外援吗？或者从其它俱乐部买一个已经成熟的选手过来。可是谁能来呢？谁会愿意永远被拉出来和已经退役的周蔚相比较呢？

恰逢这个时候新游戏PUBG出现了。没有进入Major正赛，很长一段休息时间，陆京墨不想再练习CSGO。蓝洞邀请他参加PUBG内测，他接受了内测名额，开始花时间打PUBG。

周蔚知道这个消息，没有训斥他。只是沉默很久。

“没关系。荣誉是过去的事情，只要你开心就好。”周蔚那天打电话跟陆京墨说。

陆京墨很快振作起来。老DCT，四个人，刚好，组一支PUBG战队。那不如就直接转PUBG项目吧。

DCT宣布转向PUBG项目的时候，外界不很看好。——不是不看好老DCT的四个队员，而是不看好PUBG这款游戏的运营水平。所有人都觉得PUBG会像原来的OW一样昙花一现。

DCT是最早一批入场PUBG的职业战队，在国内几乎所向披靡。多年的CSGO基础，手感移植到PUBG之后进步飞快。枪法无解，身法妖孽，战术诡谲，DCT在陆京墨的带领下，又一次成为战神队伍——就像在周蔚手下，征战CSGO几无敌手。

冬天的时候周蔚回来了。

陆京墨去机场接他。他说：“不用接，我自己来。”

陆京墨说：“可是我想见你。我想早点见你。”

“好。”

周蔚回来之后陆京墨肉眼可见的开朗起来。接受媒体采访再也不是一脸阴沉的表情——其实他不是阴郁沉默的人，他话多善言辞，喜欢聊天性格温和，是个明朗的二十岁的男孩子。

周蔚还总是待在DCT基地里，好像还是DCT的老队长。

陆京墨想其实，这就够了。

我们都不说明。可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