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暗室之中,四角置有夜明珠,一美夫人,身穿绛紫色带海棠纹曲裾,正襟危坐,与人弈。
“少主人已出京城,夫人为何仍旧眉头深锁?”与美妇人对弈的人出言问道。此人脸覆轻纱,隐约可见被火灼伤而留下的疮疤,声音亦是沙哑不堪。
“唉。”美妇人说话前先是长叹了一口气,“此番虽假借阉党之手送公子出京,然阉党中人气量狭小,恐沿途寻公子的麻烦。需思一计,以保公子千里之平安。”
说话的这位夫人赫然是容小将军的母亲穆昭,她此刻双眉紧锁,心神不定,故此,落子也全无章法。
“夫人,您实是关心则乱。”对面的人笑着摇头叹息道。
“云娘,何出此言?卿可是有应对之策?”容夫人闻言接连追问道。
“夫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须知阉党,不过皇帝之家奴耳。夫人何不适当提醒一下主人?”云阳提议道。
容夫人沉默地思索了一番,顿悟而笑曰:“善,吾知云娘向来机敏过人。”
“非也。卿,为笼中雀久矣。”云娘笑着感慨道,语气中没有谴责的意思,反而有些欣慰。
“卿所言甚是。”容夫人认真道,“幽居久矣,险为藩篱之鷃。”
安平县
晨曦正曈昽。
“军、军师大人,今日小、小人、由我二人来担您。”说话的人身材魁梧,脸上黥着字,低着头,涨红着脸,不敢直视书生宛如仙人般的脸,磕磕巴巴紧张地说不上话。
书生服药后休息一夜已经大为好转。清醒之后就不适合把他当麻袋一样放在马上驮了,将军令人砍了两长两短的树枝用几副绑腿布制成简易担架用来担他,做权宜之计。
“有劳二位了。”书生虽然还穿着破烂的旧衣,但他的脸经过清洗后,容色殊丽,队伍中的许多人都误以为他是神人。
“将军前边就是安平县了。”小侍从提示道。
“嗯。出发。”将军命令道。
“是。”众人齐声应。
安平县衙此时也颇不平静。
“大人,不可去呀。”胡友之焦虑地劝道。他是安平县县令李文正的幕僚,事态紧急,迫使他逾矩将县令堵在了卧房门口。
胡友之晓之以情,陈说道:“大人,如今权宦当道,忤其意者,轻者丢官去职,重者有性命之忧。您出城三十里迎接容将军同捋虎须的行为有什么区别?因是寒族出身,我跟随大人辗转多地二十余年,频遭冷遇,方才谋得一县之县令。您若是莽撞行事,这一番辛苦岂不付之东流。再者言,区区县令之位,尚不足惜,大人我之知己,我怎能眼睁睁看您陷于危机之中,枉受莫须有之灾。”
李文正年不过五十,已是须发皆白,他身穿宽大的绯红官服,慨叹道:“友之兄,你我相识二十余载,我知你知我甚深。我已到知天命之年,非是凭借一时之意气。我少时饱读圣人之书,闻诗书之训,慕君子之德。夫子说其生不逢时,不遇明王,故其道难行于世。然我经世事愈多,心中之惑愈深,究竟是我之不幸,生不逢时,还是吾道之不幸,不能用于天下?我必须要去啊,不去不足以明心。”
说完,李文正用手正了正官帽,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人!”胡友之闻言神色大变,他没料到李文正内心的道竟然开始动摇,“圣人怎么会错呢?”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不可追。……”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不可追。……”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不可追。……”
是谁在胡言?胡友之一阵天旋地转,踉跄着要追出去:“大人啊…大人……”
日渐明,出山林,视野愈发开阔。
“将军快看前面有一群人!”小侍从惊呼道。
“应是安平县县令。”容将军从容答道。他的目力极好,远远地瞧见了绯红色的官服。
为表示尊重,将军率先下了马,步行前进。
李县令带着百十来个兵丁在路旁等候,他的衣袍上还沾着晨露。
“下官李文正,拜见将军。”李县令欲要行大礼。
容将军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说道:“我德薄名浅,怎劳您行此大礼。”
“有志不在年高,将军朝堂之上数度仗义执言,不畏权奸之势,不屈阉党之利。我辈多不如也。”李县令正色道。
“您客气了,我们还是先进城吧。”将军开始头疼,他着实是不善于交际,连这一来一回都应付得颇为勉强。
为了快速结束话题,他径自往前走去,此举显然十分失礼。
“将军请。”所幸李县令是个大度之人,并没有深想。
“军师哥哥,你在干吗?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小侍从的话打破了场面上的尴尬。
将军也诧异得回头看,发现书生试图拿破破烂烂的袖子挡脸,但袖子实在是太破了,左右支绌的样子显得十分滑稽。
将军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他毫不客气地直接问:“”军师为何要作此怪模样?”
书生还是遮着脸,略带羞愧地答:“衣衫不整不足以见尊客。礼数不全,故掩面羞。”
由于此时,对这个莫名其妙捡来的军师,将军不仅还没什么感情,还充满了疑虑,所以不顾他的难堪又继续追问他:“此前见我为何不做此状?我不及县令尊耶?”
“将军误怪吾远矣。将军救我于危难之中,予我以新生,同再生父母无异,新生儿见父母身无寸缕,岂会羞焉?”书生就一本正经解释道。
“……”将军气结,遂闭嘴不言。
京城
“什么,谁敢动我乖孙!”容老夫人拍案起身大怒道,满头金饰哗啦作响。容老夫人出身市井,早年丧夫,独立拉扯幼子,故而独立泼辣。
“你为人母,既已知情,岂能坐视不理?”容老夫人怒瞪容夫人,她对自己的这个媳妇一向不满。
“母亲,那可是新晋宠妃之母家,谁敢触其锋芒?”容夫人故意示弱。
“哼,不过一浣衣女之家。敢欺到我门上来,也要问问我的棍棒答不答应。”老夫人愤怒道。
“来人,抄家伙跟我走!”老夫人下令。
“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应得很干脆。
“母亲……您……”容夫人假意要拦她。
“我自出我的头,与你何干?”容老夫人语气独断,一意孤行。
很快,老夫人就集结了一帮身强力壮的婢女家丁,气势汹汹的往府外走去。
容夫人低头啜了一口茶,茶还是温的,母亲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得让人喜欢。
“夫人,老夫人这般……。”容夫人身后一位侍立的婢子担忧道。
“无碍,也该让母亲活动活动了。上了年纪的人,在后院宅久了,就容易思虑过多。你说我说的对吗?孟婆子。”容夫人的语气平静且从容,眼光特意扫过了缩在柱子旁的一位中年妇人。
“夫、夫人。”孟婆子吓得瘫倒在地,她是容氏宗族特地派来陪老夫人解闷的,也、也常常说些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