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聂明漪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面前两个小崽子的头发,“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是我的家人,我怎么会丢下你们呢。”
这话,陈皮听到心里不觉耳尖一红,连忙埋下脸吃起面来,聂明漪又转头看向胡大狗,“你吃饱了么?若是没吃饱我想带你们去李老赖家隔壁的酒肆去,那位沽酒娘手艺很不错。”
胡大狗还未回答,对面两个孩子已然忙不迭地应声,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手指却突然被人一把握住,他一愣,视线下移正落在胡大狗两只手包裹着他的左手上。
指尖冰凉,那只略有些粗糙的双手正笨拙地握着他的手指揉搓着。
胡大狗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地道:“兄弟啊,不要怪大哥我平日里粗心大意,你心里要是有啥不舒服的,你跟我说说……”
聂明漪似乎还没回神,他张了张嘴道:“你看出来了么?”
胡大狗看他。
“其实也没什么。”聂明漪收回视线:“我想通了,你带着孩子们走吧。”
胡大狗一怔,嗓门不自觉大起来:“走?这一群没人要的孤儿能走哪儿去?”
聂明漪被他吼的眉头一皱,一双修眉倒竖,他伸出右手一把拽住胡大狗那稻草似的杂乱的胡子,“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嫌旁人听不到是吧?”
“哎哎,你松手,疼!”胡大狗连忙求饶,小杂毛在旁笑得鼻涕泡儿都喷了出来,陈皮嫌弃的看了一眼,又悄悄将凳子挪远了些。
一顿饭吃了将近半个时辰,一行人才慢悠悠结了账朝着酒肆走去。
“你真的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了?”
“嗯。”聂明漪点了点头,“又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年纪轻轻的先好好经营自己一番,未来的路还那么长,何必要在牢里平白度过余生。”
“你说的有道理。”胡大狗难得正色,“只是,我们倒是没什么,陈皮和小杂毛都能吃得起苦头,你咋办?”
“你瞧不起人?”聂明漪睨他,“谁吃不了苦了?”
胡大狗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了啥,他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那个,你懂吧,上一回要不是那戏班子的老王八蛋欺负你,也不至于被人告你动手伤人给抓回了牢里去。”
“呵,那是我没防备,下次要是再让我碰见,我非……”
“非什么?”胡大狗笑道:“谁说长的好看能当饭吃,红颜还有命薄的时候呢。”
“大过年的你嘴怎么那么损?”聂明漪瞪了他一眼,两人并肩迈着步子超前走去,“我早先在城郊的乡碑林里从一个老人家手里买了间老屋屯着,日后那里就作为你们的落脚地……”
“等等,你哪来的钱?”
“有户员外的小姐需要一位教书先生,我……”
“看上你了?”胡大狗开始瞥他,“哪户员外啊,这么好心?”
“关你屁事!”聂明漪瞪了他一眼,“总之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我会不定期回来检查检查你有没有照顾好他们。”
“哦。”胡大狗轻轻应了一声,很快低下头去,掩住了眼里的神情。
聂明漪是何等的心细,见胡大狗这样心里多少也猜出些什么,他和胡大狗认识的时间最长,具体怎么认识的,他差不多已经忘了。
只记得这人从小到大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家里的父亲有了小娘便不再管顾亡妻留下的孩子,幼年的胡大狗就只得靠些偷鸡摸狗的小把戏一路活了下来,虽然面上一副任凭风吹雨打我仍稳如泰山的模样,可心是肉长的,多多少少还是会感到受伤和难过。
及此,他放缓了声音道:“你别多心,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不是。”胡大狗闷头用手指绞着衣摆,“我是怕你跟那员外家的小姐跑了……”
“滚。”聂明漪低骂出声,眼角却忍不住荡开些笑意,他伸手一把揪住胡大狗的胡子,“今天起把你这稻草给我剪了,免得出门人家还以为你是土匪头子呢。”
一路上打打闹闹的玩了许久,及至快要天黑了,一行人才缓缓走回了原路,聂明漪和胡大狗告了别,却没打算要一起回刑部的大牢里去,他脚下的步子一转,朝着来时的地方走去。
经过这么多周折,他想要的其实不过是近在咫尺,很多时候曹知唤都说过,只要他肯答应一声,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当年绮衣罗裳、驷马高车的小少爷过惯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哪知富贵亦如虚云福不盈眦,而今一朝沦为尘泥,尚且媮生苟活于世,其实,见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倒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比起万念俱灰的人他尚且还有希望可追求。
尽管,那希望微末渺茫。
走着走着,不觉间身上出了些热汗,他驻足在一片天光暮色下,修长如竹的身子挺得笔直,几缕青丝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前,一双眸眼轻垂着,他伸手招来门前侍立的小厮,终是一笑,“告诉你们老爷,我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