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当玛依达在阿道夫的陪同下走进刚刚被攻陷的艾奎塔地穴时, 还是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

只见，死者的血液还未干涸, 尸体随处可见，软绵绵的器官在之前的打斗中被从甲壳内拽出, 悬挂在组成地穴的骨架上，仿佛某种可怖的植物。但比那些尸体更让玛依达恐惧的，则是正在地穴中央对峙的双方。

一方是米赫里和她身后的一小群人，另一方则是巴里及她的部下。苍白的阳光透过艾奎塔墙壁上的空隙投进来, 照在箭弩拔张的双方头上, 不知怎的, 这竟让玛依达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场舞台剧。可同样是观众, 现在的玛依达可没有小时候那么放松。因为，乍一看, 米赫里似乎占了人数优势，可经过仔细观察, 玛依达发现支持米赫里的多是雄性虾人和年轻的雌性, 前者不是战士，后者缺乏经验, 这令玛依达不禁紧张起来。

更让玛依达没想到的是, 自己的到来竟在某种程度上使空气中绷紧的弦“啪”得一声断掉了。

“圣母，牧师已经来啦, 是时候了！”一名胆大的雌性虾人喊道, “在盐妈妈的见证下, 向那暴君发起挑战吧！”

在这名雌性的鼓动下，她的一位同伴也应声附和：“太阳公主，你再不出手，他们会认为你是懦妇的！”

随着众人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高，玛依达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就要开始了。她激动地想，但同时又克制不住地感到一丝后怕——在不使用法术的情况下，米赫里能打得过巴里这位自由战士中的至强者吗？巴里可和斑鬣族的格尔克不一样，她是一位真正的，靠刀尖拼出来的领袖。凭她能将向来彼此看不顺眼的流浪雌虾们聚集起来，巴里的实力可见一斑。拥有如此实力之人，会轻易放下紧攥在手的权力吗？

出乎玛依达意料的，米赫里非但没有顺应“民意”向巴里发起挑战，反倒冷冷地瞥了说话者一眼，开口质问道：“怎么，你们认为我应该向巴里发起挑战，与她拼个你死我活？”

在她的质问下，所有虾人，包括巴里在内，都不禁一愣。

而她接下来说的话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我可没有那么愚蠢。”

顿时，人群沸腾起来，有人高喊：“这是虾人的传统！”

“传统？”米赫里大声重复道，昂起头环视众人，“没错，这是传统。可我们正在进行的事业难道符合所谓‘虾人的传统’吗？我把你们按军制管理，分为男营和女营，男女即使是夫妻也不可在对方的营中见面，这难道符合传统？我将所有菌株依好坏分为三等，有雄性和雌性共同养殖，这难道符合传统？我为孕育后代的雄性提供加热法术，让他们免于冒生命危险跳进热泉，这难道符合传统？我打算率领你们北伐兽人联合王国，开凿运河，冲刷盐沼，让这里变成一片绿洲，这难道符合传统？”

地穴内一片死寂，没有人试图回答米赫里的问话。玛依达微微皱起眉——看来，这次，太阳公主不打算采用决斗的方式服众。那她要怎么办呢？只希望她别想靠一张嘴赢得威信，在自由战士的队伍中，只有强者才配得上大家的尊重。

这时，有一名雄性虾人忽然怯怯地举起手，小声问道：“我……我能说话吗？”

“在不影响效率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有权发言，让自己的意志成为集体意志的一部分。”米赫里用威严而平淡，却带有一丝奇怪的哀伤的语气说，“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巴巴里首领曾说，对传统，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小虾人勇敢地说，“您更改了部分坏的传统，在这一点上我们拥戴您……可是，您难道不应该尊重传统中的精华吗？”

说的对。玛依达暗暗地想。

可米赫里再次让玛依达大跌眼镜了。“那请你说说，传统中有哪些是‘精华’？”礼貌地，她反问。

小虾人一怔。“额……比如……比如我们要孝顺母父？”他不确定地说。

米赫里笑了。“孝顺双亲，这可不仅仅是虾人传统中独有的。精灵，海族，兽人，甚至魔族，都尊重血脉的传承。这还只是从广度上看。若是从深度上看，恐怕自第一精灵帝国起，一直到现在，支持孝顺的学说数不胜数。所以，我们为何要用传统来绑架如今的道德观呢？难道，我们抛弃了传统，就不孝顺了吗？”

沉默。玛依达能感到自己的手心里正渗出汗珠。看来，这狂妄的小丫头打算彻底颠覆虾人的传统。若是她成功了，我将得到一支意志坚定而如臂指使的军队；若是她失败了……玛依达不禁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偷偷溜出会场，让在帐篷里养伤的穆斯塔法先行逃走。

“现在是残酷的时代，需要残酷的律法！”又有人粗声粗气地说，“只有有能力的人，才配身居高位。”

“这的确是残酷的时代。”米赫里镇静地点头表示认可，“但是，打个比方说，你在上战场前，莫非会坚持要用最锋利的那把刀将战友的刀通通砍断，再独自一人上阵面对敌人的大军吗？我之所以这么比喻，是因为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比一个大军更为恐怖，它，是整个咸水大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让自己的话在众人的脑海中发酵，“没错，我们要面对的，不止是盐沼中的部落虾人。兽人联合王国，神圣精灵帝国，特里同斯王国，雪妖大公国，魔族帝国……这些国家的统治者一旦发觉我们的存在，必会尽全力绞杀我们！”

听了米赫里的话，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愤怒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