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五扯了扯辫子，一脸天真烂漫，“这就是我提到过的！！成卿女侠！！哈哈……”

“女侠”好像往这儿扫了一眼，齐蓝的嘴就像吃了浆糊一样，再也张不开了。

吴成卿的脑后束着简练大气的发髻，马尾很高，直垂腰际。老板似乎和她认识了很久，说话间客客气气，没有门派姿势，却也不甚亲昵。

——看起来是公事公办，不怎么会笑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吴大侠嫌弃一番后，竟是走到齐蓝面前，温润白净的手掌不轻不重地在他肩头按下，道：“怎的如此开心？今日与我妹妹交谈可好？看样子…功课做了不少？”

季棠舟趴在桌子上，指尖研磨着乳白的茶盏，双眼放空，脑子里回想着齐蓝方才讲的故事。

齐蓝的口才很好，不枉他在协调司当了那么多年的官。

从前有一位妖界的大能，姓王名轩，字子飞，也没有多久远，三十年前吧。

这大能也没有很牛逼，一是妖界的大能据说有好几个，这王轩说强也不强，说弱……他是那几位里最弱的那个。

那几位实力稳固的有，坐掌机要的有，看着柔弱却强得一匹的有，看不透的也有。几位分掌职能，势力牵制，继承先代衣钵，辛劳百年，保妖界大旗不倒。唯独他，人好话很多，职务上却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

二是他的血统和家世不是很……正经，暂且这样说。

王轩原来不叫王轩。

他本是妖界有名的混血野孩子，人称王阿飞，后来这个名字，是执掌刑罚后某年某日找文化人取的。

王轩从小一直怀疑家中有没有除了他之外的孩子，确切的说，是有没有比他大的野种。

长大后才知其实他有很多哥哥姐姐，叫小飞，老飞，张飞，刘飞……

这是从妖界街坊八卦听来的闲谈，不是从他老父的嘴巴里挖出来的，他还没那个本事。

阿飞的父亲叫王凌风，是妖界有名的浪登徒子，母亲没名字，是父亲路边捡的妖怪。

人说王轩老父这样的人物，多是心中没有礼义伦常，凭借下半身走江湖的情场骗子。

其实王轩知道他老父其实不算糊涂，对妈妈很好……在她还活着的时候。

王轩小时候老实，对母亲很是孝敬，长大后变暴露了本性，许是继承了家父骨子里的天分，浪得很有水准。

街上走，巷里溜，一不做二不休；眉传情，眼含笑，牡丹花下惹风流。

要不是他做的是掌刑罚的官，怕是人们在街上都会敞开嗓子骂他：没正形的王八蛋，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轩心里有底，风风雨雨闲度百年，仍是乐在其中。

他不见得有什么声名赫赫的成就，也没有出头的声望，也可能是判了别人几百年的罪，处置了太多奇奇怪怪的妖怪，搞得内心空虚，于是只能在别的地方寻乐趣。

当然，那是人前。

妖界人员，尤其是职位高年岁大的，十个正经八个疯，回路清奇人格多变，自己人也说不准脑子里的那一套是真是假是主是次。譬如今天好好的鱼妖明天就和毕方家老六私通起来烧了池塘，晚饭后出去溜圈儿的树妖不知怎么就爬到竹妖老大的府上装狗尾巴，说起来老妖怪里也就掌四方讯的竹妖和掌医御药的花妖最淡定了，不过也可能是前者不太说话和后者整日装死的缘故吧。

但王轩这种，就比较极端。

给店里的人讲完了，这一条街的消息传达就算完成了。

朝廷给编外人员的任务很是宽松，只不过个中风险和难度，也是外人体会不了的罢。

吴成卿出门前，低头将公函收入袖中，耳边一阵热风，好像有一枚大号白煮蛋从身侧闪过。

她诧异地顿了顿，觉得自己可能忙糊涂了，于是走到路边的冰棍车前，拿出十文，嗓门嘹亮：“梨子冰糖糯米枇杷味儿的各来一个，用布包着。”

季棠舟起身走到门口昏迷不醒的男人旁边，指腹掐住他的人中，让老板去找能用的冰块来。

所幸店里也没什么客人，老板娘犹豫了一会儿，小碎步跑了出去。

齐蓝拍了拍那人的脸，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灼手。

冰冰凉圆润润，让他想起剥壳后浸到水里的白煮蛋，一时间有些肚饿。

季棠舟把完了脉象抬起头，看见齐蓝在擦口水：“.…..？”

老板娘和齐蓝把人抬到后院的荫蔽里，季棠舟表示自己要回家吃饭。

齐蓝挥挥手，说这里他先看着。

也好，季棠舟掀起门帘时心想，万一真没醒过来齐蓝可以悄悄处理掉，不会连累到老板娘和茶馆。

阿飞浑浑噩噩地躺在又冷又硬的石头上，意识迷糊时只觉得额上的冰块时而寒冷时而滚烫，竟分不清今夕寒暑。

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他会控制自己保持清醒，不陷入梦境中去。

可是他从来没在正午的骄阳下走过那么远的路，所以现在身子有点不听他使唤。

脑子好像在闹分家，一边想要溺死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另一边又在叫嚣着，一阵阵地嚎。

一时间觉得更累了。

死寂与麻木中，他突然有些想念故里的风了。

湿润的，柔和的。

似乎有人在清冽的夜风里吟唱。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阿飞抬起头，看见他多年前的挚友从白骨堆中抬起脸来，苍白精致的面容上是明晰无比的两行血泪，如同泣血。

枯叶被风轻轻卷起，一片死水般的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