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古诗十九首•去者日以疏》

夏日初始，花草间蝶鸟攒飞，村里的怪人们开始活动筋骨。

整日魂游的跑到大茶楼里去打听闲事，翩翩少年换下罗裙扎好头发拂袖出门，山溪里闯荡渔夫披了新蓑衣在阴森森的林子里闲逛......季棠舟觉得是天气渐渐热起来的缘故，看着院子里姹紫嫣红开得乱七八糟心里不顺当，外面也不甚太平，常常在院子里坐不住了，早晚都要在林子里瞎走一通。

来季棠舟院中买药的人照旧很少，他也不甚在意，收拾箱子到镇上倒卖他的宝贝药草。

白日里在山脚的卖药生意倒是兴旺，春天百病复生，季节更迭，这也是每年的常事。

奈何店主犯困，生意都叫别家抢了去。

今天季药师的药店也没开门。

上午大好光阴，药师既没进深山老林也没去镇上的大茶楼，本人在草市不远处的小茶馆混吃等死。

“你猜怎的？”

季棠舟斜眼睨了睨面前这货，掩面作喝茶状。

“他这朋友，竟不是真瞎！只是懒得去看罢了~~！”

季棠舟擦去嘴边漏出来的水珠子，长刘海后面一双阴气森森的死鱼眼半闭不睁，耐着性子听他这天杀的碎嘴邻居讲下去。

傍晚和清晨还有初春那时的寒冽，日头慢慢爬高，山雾散尽了，人们也都回家打盹儿了，除了闲人，哪有大日头底下在街上逛的道理。

齐老五姓齐名蓝，并非总是碎嘴子。只是近来时局动荡，是非频出，八卦的材料兜了一大把，便按奈不住本性要露两手，出来膈应个把人。

齐蓝原是朝廷民兵统管协调司中的某个人物，所谓协调司，明头上所属江国军权管理署，实则由民间门派运作，协助管理二者交叉事务，解决大小冲突。民兵在江国主要是指民间一些异人传承下来的门派中臻选出来的军队，与皇帝卫军，即俗称的御林军相呼应，虽二者军资是各自独立供应，但从武装独立权这一点来看，民兵算是朝廷外一股实力颇为雄厚的武装势力，二者凭据先辈的盟约与经验共处，御林军在明，民兵在暗。

民兵也可以说是人间权贵与妖界外的第三股旁观势力，江湖异人的集合，武林各派的耳目。

不知是齐蓝在“和气”这项天赋上比较突出，还是季棠舟性子太被动，一个身份来历不清不楚的人和协调司的痞子做了十多年邻居——

竟也含含糊糊地营造出鸡飞狗跳、鸡同鸭讲的和睦氛围来。

季棠舟感觉自己要受不住，一个劲儿地往茶水里搁冰糖，眼见得要在碗里冒尖了。

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为那药师上了一碗冰糖特饮。

季棠舟莞尔，闷头牛饮起来。

“你不知道我最近勾搭的那个女侠客……”

季棠舟觉得这怪蜀黍不必如此操心自己的婚宴大事。凭他那张童颜秀面，得有多少姑娘倒贴过来。可是他偏要作一副成熟发情的寒酸样，才要女人退避三尺。

齐老五见他兴趣尽失，矜持地甩了甩小辫，抬手往嘴里塞了块豆干。

小茶馆年岁颇久远，虽摆布精致，但木具朽化窗纸透风，所幸招待妥帖周全。

一株树冠大如车盖的巨木轻微摇晃了一下，仿佛被风吹拂。

烈日渐灼，小店外热浪涛涛，一位书生正在渴死的边缘徘徊。

这条街上大小几十家店铺，他从南头一路挪来，目光一排排扫过去那些富丽牌匾，一家也没敢进。

书生背上的箱子太大了，书生的小身板儿太瘦了，书生的脸蛋儿太白净了，汗水潺潺，没有血色，在日头下闪闪发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了。

“算不过这老天爷啊……”

糖坊里头摆着冰糖特买的牌子，正午将近，商客稀少。

编篮子的褐衫大妈小眼睛望见推冰车的大叔，胖胳臂摇了摇，算是招呼。

书生细长眸子眯了咪，对路边儿卖冰棍儿的笑了一笑，“叔，冰棍儿几个钱？”

买冰棍儿的还没说什么，那书生又问了句：“莫钱能吃不……”

冰棍儿车震了震，路人纷纷回头。

冰棍儿大叔仔细地把袖口挽好。

“不就是一坨冻过的糖水嘛，小气……”书生无故受欺，有些不开心。

他瞄见前头一间小小茶馆，脚步再次拖动起来。

平顶山脚下紧邻着一条巷子叫马行街，客流交汇，而近日口舌交杂却收敛了不少，也许是御林军的耳目频频出动的缘故。

因此季棠舟游魂也似地到小茶馆里找乐子，面不改色地看着柜台前突然出现的这位祖宗，吃糖的动作并没有受到干扰。

齐蓝在老板娘前面的桌上抿茶，看到面前一位美女柳腰盈盈长发飘飘，有些晃神。

“成…成卿！？……成卿姐。”

齐蓝卡到半路换了个郑重的称呼，面前这女子的面色才稍平和了些许。

她一身绿衣雅素，无甚装饰，只脖颈一条红绳玉佩。吴成卿抬手捋了下双鬓，转头示意老板，“这两天会有卫军不定排查，店里的事情要多注意些。”

老板垂下头，应了句什么，旁座的人听不太清。

季棠舟抬盏看向齐老五：“……（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