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上一面,你看见她将亡,所以你让我远离她。”伶舟归若有所思地低头,再道:“那可以推断明确期限吗?”
贵妃嚼着糖点点头又摇摇头,认真小声道:“身上黑气越重期越近,大概是能够看出期限的,可不是一定准确,因为,有些尚可更改。”比如病老顺应天理一类,这类惯来准确,天命有数,不会轻易消变。但还有一些,就像走在路上碰到石子一样,避劫应劫,或在一念间。例如她上次所观的桑,如她所测是那几日便会出事,那几日也确实有景春台遇刺一事,劫应该是此,但她避过了,虽不知是哪来的变数。心中沉甸,忙又补道:“但还是不要近她,她身上的气息,很奇怪。”
“好。”伶舟归抱着小黑团低笑应了,手指被它不满地含咬着,她觉得无妨,小黑团的主人却更不满地敲了几下它的脑袋以示训诫。
小黑团委屈嗷呜叫着,两只小爪扒住主人的手,讨好舔舔,又低下小小的头颅舔水一样去舔被它咬出浅浅牙印的霜白指节。
猫儿知道什么?懂的都是知羞和不知羞,别有多心的大人。所以它专心舔了没几下却被主人羞恼揪着后颈一下提溜开的时候,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喵?”小黑猫茫然叫了一声,被主人不知轻重地摸了几下,嗷呜着倒戈扑回先前温柔乡。
“……”
伶舟归揉着小猫的耳朵直笑,温声道:“你能看见我的灵魂吗?”
揉的是猫耳,贵妃的耳朵却随之染红,咬唇摆头。
“这样啊。”伶舟归笑得更温柔:“我们再去看看王女,好不好?”
贵妃盯住她怀中被温柔对待的小猫,鼓着脸点头。
……
很多事夜里造作合适。
譬如此时,夜风里灯辉在眼中起落,如坠星的却是自身。玄衣夜行,在重檐屋脊上融于夜色。连起落的身影都不能见,固更不能见缠挂一起被其抱护怀中的另个人影。
这感觉有些久违,但仍不陌生。耳边刮过的风凛凉,可在怀安稳,因而伶舟归仍有心思谑问道:“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小梁君。”
未有窃瑕的人简短答道:“叔父教的。”他不能为她解开枷锁,所以为她辟了另片天地,尽管皆是夜深俱寂,不可见光的无人晦暗里。
世事不知如何料定,彼时晦暗中仅觉孤寂,如溺河海,今日却能得益于此,在黑暗里为了另一个人如鱼得水。寂不是寂,孤不再孤。从前时刻将她淹没的寂寞散去,分明黑暗里,她却是在向光游去。
特异也不再是坏事,因为那是只有她能看到的朝阳。
他人视之不见擦肩,她视之,是终至。长夜将尽,星河欲曙。
朝阳终将升起,弥她廿年失去。
想到这里,不由再揽紧一些,怀中的人突道:“嗯?学这个……窃玉偷香?”
闻言陡然不能维持身稳,脚下差些一滑。为了避人,所行是绕远的荒偏路线,现下所在是一无人居住的房上,亦未闻得任何动静,倒不担心有人。沉默停驻,庆幸是夜里且又有面纱遮挡,但仍是半天才干干驳出一句:“……不是。”
伶舟归故作失望往她怀里埋了埋:“避暑的时候,那夜不是为了我来的吗?”
“为你。”这句毫不犹豫。
“那还说不是?”
“不是,这个,不一样……”贵妃吞吞吐吐道。
伶舟归埋在她颈边轻笑:“小呆子。”
好一阵,直到颈旁的温热气息在风中散去,自己脸上的红也褪得差不离了,方道:“抱紧。”然后再度踏檐。
到达时月至中天,弦月弯弯一弧。其实伶舟归说得没错,不过要加上她自己,二人的确是来做梁上君子的。无声越墙直朝中心屋脊落下,两个人的重量还是难免踩出一点声响,阶下提灯守着的侍女眼看就要转头。
虽是夜中,但未免万一,不及与伶舟归商量,抱着她伏低身子趴下,藏躲在屋脊后,整个人几乎是压住了她。
夜风没有拂淡清冽味道,反使其更沁入心涧。也没能吹散热度,只教人越觉风凉,越觉情烫,气血直往上涌,头昏脸烫。手本来放在伶舟归腰下垫着,可底下霜瓦冷硬,手心上是纤软温韧,对比便愈强烈。撤开不是,握住更不是,一时倒教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僵直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压下太多。
恰在此时,底下来了人。
贵妃屏气微微探头去看,正是她们今夜到此所为。凝神视观,一时忘记境地。
底下的人着装入乡随俗不再奇异,可四月夜里尚寒,她却薄衫。轻飘飘的衣摆随风敞飘,衣着不奇面貌仍奇,金眸在夜中半分不肯黯淡。
这夜寒中也不进门,反而就在院落中落座,身边只留下两个随她远道而来的侍女,其中一个正是先前守在阶下提灯的那个。
弦月淡淡光辉不足以清亮天地,一个侍女提着灯亦不足以。她大喇喇翘腿敞坐百般聊赖地敲着桌,不时四处望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时贵妃也已观好回神,再次陷入两难。抑着心情熟门熟路摸到伶舟归手心,写问是否离去。
不。
手心几划,二人无声默契交流,根本无需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