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秋扶额叹气,不去看那边送来的药包珍材,后悔着那日不算软和的态度。红叶少见冉秋为难,心中称奇面上不露只管如实报备:“皆是季美人亲自送来,怕扰了您休息,东西送来就回了。”
冉秋又叹一声,愈发后悔,十分无奈。她从不想欠谁的,更怕还不得,也不想与什么人有纠葛。至少季美人想要的,她不知如何给。但凡人付出,就是想有所回报,她给不起,不想予人空欢喜一场,而对她兀自有所寄托祈愿,会令她感到负担,因此她惯不近人。
只是世事无绝对。
到此也不免想起,特例的那人。她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不听话多走动?
一刻过后,冉秋便再不想这些问题了。
“腿好了?”冉秋呷茶幽幽问道,眼神在杯中,余光却在注意缓步走近的人。不仔细看只会觉是信步而来,再注意些便会发觉左腿细微拖赘了步子,似也尽量不怎么使力,持衡故缓缓。
似是没察觉到冉秋打量,伶舟归径直走到冉秋身边坐下,半点也不见外,忽略痛意面无异色道:“大体无恙。”
“无恙了来见我作甚。”心知伶舟归没说实话,冉秋想也不想道了这样一句,出口自己先怔住,不为别的,就为这句话里不多不少的嗔怒,惊讶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好像与情人私会,责怪那人来晚的情怨。
伶舟归亦微怔了片刻,即刻解释道:“前几日不要你来,是我有事不便人扰。你不是扰,但你最好不要知道。我今日来,也是为了我要做的事。”
冉秋深深蹙眉,见她坚定模样又无可奈何,今日止不住叹息:“你要做什么?”
“我要出宫,但我不想让人知道。”
“所以你今日会一直‘待在’重芳宫内?”冉秋刻意拉长那二字。
“不错。”伶舟归歉意笑笑,又道:“若你不愿也无妨……”
冉秋少有地打断道:“好。”
一锤定音,掩人耳目的事总不能摆在明面上,不消半刻,二人在书房中,一个刻意不留神去听,一个丝毫未察觉地换。
伶舟归自帘后走出,不期见到冉秋恍神,笑问:“如何?”她此时身着宫女服饰,却怎么都没有维诺样子,莫说低眉顺眼。
冉秋不语,只牵她坐下,才道:“恐怕不行。”脸还是那张脸,气态也不像服侍人的人。如此想着,开始着手为她卸钗理发,绾成宫女常用发式。
“嗯?”伶舟归忽然疑惑哼问一声。
“脸不像。”冉秋解释,却闻伶舟归再道:“你的书房里怎么会有剑?”
顺她目光看去,一炳宝剑横卧兰锜,剑鞘华美阔气,镶有金玉却不显庸俗。
“……祖上金戈铁马,不好忘本,也祛祛病弱之气。你喜欢吗?”
“要是喜欢呢?”发上轻柔的动作顿了顿,温柔的话声很快接道:“来日我为你寻一柄配得你的。”
“不喜欢呢?”
冉秋私心为她簪上一根古朴木簪固发,眼眸划过一丝悦色,和声道:“那你还问?拿我的腰牌出去吧,让红叶引着,大抵不会有人问。”
“不必,我备好了。未入宫前,姐姐有什么喜欢的吗?”
冉秋仔细想了想,微笑摇摇头,她能做的已做好,现下坐在一旁充当妆镜,看着伶舟归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堆瓶瓶罐罐开始往脸上涂抹,随口问道:“你一个人去?”
“并非。”
她不主动说是谁,冉秋不再问,安静注视伶舟归如何将自己的脸折腾变了样。不说判若两人,但仅剩三分肖似。眉眼仍是那对眉眼,却弯弯泛着烂漫天真,哪儿还是从前从不叫痛的人。声亦愈柔,盯着冉秋软软唤道:“主子。”
“咳咳——”冉秋掩面咳嗽两声,忍不住揉揉她的头,侧首莞尔:“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目送清瘦身影渐远,冉秋想,其实伶舟归的易容并不算太高明。
因为即使一个背影,她也不会错认,她会认得她。
踱步回兰锜前,冉秋轻抚剑鞘,双眸敛下全不见光彩,独余暗不见底,低不可闻地自喃:“它怎配你。”
……
一辆华贵马车不疾不徐行在宫墙内。
虽仍在宫中,殿宇却已遥有百丈,出了这道墙,便不再是鎏金铺玉。
马车内,澹月手中拿着瓜果,捏来捏去就是不送入口中,闪烁的目光在对座二人身上来回反复。
左边坐着的她当然认得,是她的盟友,但右边的那个,她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再哪儿见过。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便只好拿眼偷偷觑着,这一阵着实没看出什么,澹月徒劳转向伶舟归再确认道:“你们两个人去就够了吗?”真的不考虑带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