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弘安二年,正月,京城。
一辆马车在城门口过了检查,缓缓驶入繁华的都城。
今年京城的上元节格外热闹,刚过晌午,还未完全布置好的庙会就人潮攒动。过了个舒坦年的小贩们忙不迭地在人海中瞅准风水宝地,蹲下来摆出辛苦准备的小物什,新奇的小玩意儿引得拉着大人们衣袖的稚童们驻足。刚拉开店门不久的胭脂堂一下子就挤满了爱美的女子,路边的馄炖小摊加卖了元宵,锅里冒着热气,旁边掉了漆的桌椅板凳座无虚席,食客们也不介意与陌生人亲密接触,反倒熟络地侃起天来:
“欸你说,这新上任的皇帝还真不错啊,不仅大赦天下,税也减成了先帝在时的三成!这下日子可算是好过了。”一个落脚的小商贩挑起筷子面边吃边道。
坐旁边休息的当铺小厮回道:“是呀,以前的皇帝整的跟个道士一样,天天炼丹,还年年花咱老百姓的血汗钱建寺庙。好了吧,瞧瞧炼丹炼着炼着升天了…”
“老弟啊,祸从口出!”
“怕什么,皇上废除了掌言使,再也没有乌鸦来听墙角了!”
马车在闹市里行了一阵,染着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撩了撩布帘,只见一个娇俏的少女将头探了出来,灵动的杏眼好奇的打量着京城风貌。
“京城真热闹呀,还有好多南疆没有的东西!”徐茯苓兴奋地道,“那元宵是什么东西,南疆的上元节只吃汤圆啊。”
“元宵和汤圆是一个东西,蠢师妹。”车里传来了如山泉般清冷的声音。可能是声音太好听了,连“蠢”字中都透露着淡淡的宠溺。
“说谁蠢呢徐白参!”徐茯苓向车内某个角落瞪去,顿了顿道:“还不是因为我没见过世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要帮蛊仙师父炼蛊,还有六十五天要回药谷赶百草师父一年的功课!要是能像大师兄一样四处闯荡江湖就好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碰碰美人儿,结实点道儿上的朋友,岂不美哉!”
“现在倒好,”徐白参幽幽接上,“你大师兄马上要被关进太医院了,总算没人在外到处给药谷添乱了。进了京城后,一会儿就要到了。”他轻轻摇了摇躺在对面的人,轻声道:“师兄,起来吧,快到太医院了。”
只见徐白参对面一个素衣青年叼着草、闭着眼歪着脖子,头抵着窗边,额头都起了红印,不知是昏睡了多久。本是不成样子的睡姿,与青年俊朗的脸配在一起时却又有一种潇洒的感觉。他散着微卷的青丝,红润的薄唇微张。阳光轻轻洒在他的脸上,他的桃花眼和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微皱的剑眉、高高的鼻梁与硬净的轮廓与他的眼睛组合在一起,淡化了桃花眼带来的柔弱之气,反而给人一种柔和亲切的感觉。青年仿佛没有听到徐白参的话,无意识地低头避了避阳光后将脸瞥到了一边。
徐茯苓朝着徐白参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徐白参你是不是傻,怎么才能叫醒大师兄你是不知道吗!”
她说着便爬到青年身边,将手附到他耳畔,嚎道:
“大师兄!宣瑜!别睡了!师父带着鸡毛掸子朝你屋子这边来了!”
“什么!”青年如垂死病中惊坐起般忽然睁眼,“师妹!快掩护我!借你闺房一躲!快!哎……?这怎么在马车上……徐茯苓你干啥呢!”宣瑜愠怒的看着徐茯苓,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以示小小的惩罚后,揉了揉好看的眉眼,打了个哈欠,问道:“咱们现在是到哪儿了?”
“快到太医院了,大师兄。”
“天呐!”宣瑜大叫道,“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我现在这乱糟糟样子哪能见人?来京城做官咱必须得体面,不然岂不是丢了我百草谷的面子?白参师弟,快把我压箱底的外袍拿出来!”
宣瑜说着,又从袖口拿出一个白色系带,抓起头顶的一簇头发熟练地一盘一系,又捋了捋后面的头发,把鬓角留了出来。整理好头发后,又接过徐白参递来的月白色暗纹袍子一套,俨然一个低调出门闲逛一个眼神就可以迷倒万千少女的清雅佳公子模样。
当然,要是没有额头上的红印那就更像了。
徐茯苓无视了那道红印,呈花痴状,道:“公子真帅,赏小妹一点零花钱逛逛街呗。小妹看那胭脂店里的红蔻丹不错,想把另一只手给补上,公子您圆小妹一个梦吧!”说着又把自己的两只爪子摊给他看。
只见徐茯苓的两只手上一只涂上了红蔻丹,另一只却没有,看着有些滑稽。
宣瑜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绕过徐茯苓渴的星星眼,放在徐白参手里。“哎,真是的,你白参师兄比我有钱多了,你也不找他要。一会儿我先去太医院熟悉熟悉,再去安排的住处看看,可能要一两个时辰。白参你带着师妹好好逛逛,她有什么想买的一并买了。快到酉时你们在太医院门口等我便好。”
“啊啊啊师兄你为什么要给那个千年老参!”徐茯苓怒道,“你可知是谁害得我只有一只手涂了红蔻丹!”
“知道,当然知道。”宣瑜一想当时的场景,不禁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他还记得出发前,徐茯苓捣碎了凤仙花涂指甲,涂了一个手之后凤仙花不够用了后,便去花圃采。刚一去却发现凤仙花被徐白参洗劫一空,晒完药草路过的宣瑜有幸目睹了鸡飞狗跳的全过程。
“师兄你摘我凤仙花干什么,都不够我染指甲了!”
“你不是近日葵水不调吗,我拿去做香囊了,你用着正好。”
“啊啊啊啊啊啊干啊徐白参!”
于是小师妹抄起药铺的铲子就向徐白参追去,把药圃的一排从少林寺秃驴那儿讨来的菩提叶给踩了。不知徐茯苓是不是从另一个师父蛊仙那里学了什么厉害的脚上功夫,那一排菩提叶被她踩的稳准狠,一个都没放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部蔫了。百草君知道后气得掉了一大把白发,把徐茯苓叫到身边干了半个月杂役不说,还逼她倒立罚抄十遍百草全书,徐茯苓抄了六遍没抄完,就借着给宣瑜送行实则逃罚抄的由头出来了。百草君知道徐茯苓的尿性,于是叫徐白参看着她。
“哎,可是还不是因为白参关心你,你就领了他的好意吧。”宣瑜笑道,“你瞧,这香囊你不是也一直戴在身上,想必白参的香囊还挺有用吧,你来葵水那段时间也没看你闹腾了。”
“哼!”徐茯苓自觉理亏,把头撇到一边,不和宣瑜和徐白参讲话。
马车行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停在了太医院的门口,宣瑜三人下了车。宣瑜将上任的文件交予门口的侍卫,道:“百草谷宣瑜奉皇上谕旨前来太医院领命。”侍卫进去通报,不久,一个长胡子的微胖男人迎了出来。
“你就是宣瑜吧,我是太医院尚医监张远奎,之前在百草谷的时候与百草君同辈。只是后来需要照顾在京城的父母,出谷早,在太医院呆了三十年了。”
张远奎朝宣瑜和善的笑了笑,“这儿没有朝堂那么森严,平日里那几个院判和资历老的太医们都叫我老张,你私下叫我师叔就好。我多年没回百草谷,也想了解了解百草谷的变化,过几日你可要来我家里坐坐啊。”
宣瑜躬身朝张远奎作揖,笑道:“好啊师叔,之前就老听师父念叨您,走之前还特地吩咐我们去后山采几只人参给您补补身子呢,到时候一并给您送过来。”
“你们师父他老人家太客气啦,我这儿不缺人参,就缺师侄这样的人才啊。这两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