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门神(1/2)

苏安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兰丘的舞姿, 金石的错响, 残木断垣的牡丹坊,当年开张的时候前来捧场的那些街坊面孔,此刻, 依然在说说笑笑……

“少东家, 廿五还算机灵,去护住了地窖,否则叫他们瞧见,还不得说咱也是屯粮抬价的罪犯, 要紧的是, 先前那几位唱词的姑娘, 给王府抓走了……”

苏安道:“他们还打了你。”茶娘捂住渗着血丝的脸,叹气:“这回真丑了。”

入了夜,寒风逼人。

谷伯从永昌坊过来后, 看见如此巨变, 怔了一怔,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先吩咐人, 一去市署开信证,二去兆尹府击鼓鸣冤,而后把拥堵在街道的碎木挪开, 疏散人群, 让廿五等精干的留下驻守地窖, 再安排大家去苏十八落脚。

回到熟悉的苏十八后,苏安蜷缩在小楼的旧窗边,交代把他那把破四弦当作柴火烧了,他虽觉得愧疚,却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只能先令传信去给顾越。

贺连是舍不得烧四弦的,他对四弦有着比苏安更深的感情,于是,他偷偷把苏安要烧掉的那把也藏住,又要来几杯姜茶,端过来给苏安喝。

楼底下不断传来喧闹,除了有茶娘和邻居们絮叨不完的涕泪,还有听闻此事,追到这里,想为苏安提供荫庇的十余诗社人家,据说其中,张洛书哭得眼都肿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谷伯走进来,摘下斗笠:“少东家,你们别怕。”苏安坐起来道:“谷伯,我们该怎么办,你先说说顾郎留的话,我再决定。”

谷伯看了一眼贺连。苏安道:“他是自己人。”贺连手里捂着热姜茶,沉默地吹了口气。谷伯又等候片刻,见苏安是认真意思,才席地而坐,说道:“大家都在长安,若非被逼急,谁也不会撕破脸皮,他们今天砸楼打人,说明是心虚。”

苏安道:“我所见,陈王和信王年轻气盛,定被外戚和属官当作挡箭的盾牌了。”谷伯点了点头:“所以,关键就在找到盾牌背后的人,拉出来,各个攻破。”

“官道上,有兆尹府坐镇,定会以此事为契机,严查宋侯,这些我们不必插手,而眼下最重要的,是要配合顾郎,把为宋家卖命的抱团取暖的商贾打散。”

语罢,谷伯拿出一本册簿:“少东家,这是我查找到的,安丰会里祖籍宋州的商贾名单,一来……”贺连瞧着名单,认出了一个钱老爷,说,这钱老爷做漆木的生意,与留仙堂有原料采买方面的往来,或许可以沟通。谷伯道:“嗯。”

苏安咽下一口茶,很难想象这位面带皱纹和憨厚笑容的老伯伯给多少人家的被褥里塞了鲫鱼刺。谷伯回过贺连,抬起头道:“少东家,如此可否?”

苏安道:“事从权宜,商贾的事就全交给谷伯了,实在感谢你,难中不弃。”

一只蛾子无意间缠上蛛网,往往越扑扇翅膀要挣脱,越容易引起蜘蛛的注意,从而加速自己灭亡的命运,若真想活下去,只能静观其变,等待捕蛛人的到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

然,苏安早已不是素白无辜的蛾子,更不是无意间才缠上的蛛网,从那唱词中清醒之后,他是一只破茧的艳丽的蝴蝶,注定要借风起舞,流连满园的芬芳。

他不仅感谢谷伯的奔忙,感谢兆尹的明察,他自个也还有泪要流,有话要说。

次日傍晚,皇城诸署放衙。苏安和贺连一起造访徐府,令人把开化兴邦的牌匾搬进了饮水思源的桂园。徐青躲着藏着好阵子,又觉笛声闹心,终还是见了人。

情到深处,苏安眼眶一红,两行泪就下来了:“牡丹坊开张时,谁去记‘开元二十万年县礼记开化兴邦’?苏某记的无非是李侍郎和徐员外,一个题字,一个吹笛,为知音留坐到最后。苏某也并不计较,奈何,李侍郎的恩情是不能负的。”

徐青叹息道:“陈王府做这种蛮不讲理的事,确实让李侍郎难堪,可即便如此,苏供奉还能顾全大局,不追李侍郎,而先来找徐某,实在又是见仁见智。”

苏安回道:“苏某当然知道,是自己作的词曲引来祸端,除了兆尹府,又哪里敢把火往外引?但请转告李侍郎,苏某,定会倾尽全力替侍郎挣回颜面。”

立下这番誓言之后,苏安进宫,通过内侍省找到女官杏生,要去向惠妃请罪。

罪在不修乐艺,不献曲目,反倒在民间以妖言惑众,愧对娘娘的信任和赏识。

武惠妃听到这个故事时,正和几个权宦击鼓传花。苏安跪伏于地,手掌贴在冰凉的地砖:“娘娘知道的,为省用度,宫里这阵子萧条,下臣修沐时寂寞,就斗胆,斗胆在平康唱了几句野词,还是二位殿下识得大体,教,教训了下臣。”

惠妃听着笑着,拿定花枝,不传了:“昨日论《李郎子》,还说空穴易来风,必是哪家在喊冤,其实苏供奉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当此时节,要以家国安稳为重,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不应该再闹什么是非,惹至尊的不悦。”

苏安道:“娘娘教训得是。”惠妃笑道:“苏供奉,你还是得想想,什么样的委屈,能比天大?”苏安擦了一下汗,回道:“下臣……从此不唱《李郎子》。”

出殿,苏安巧遇李林甫。李林甫没有和他说话,径直进殿。苏安回过头,一念间,竟觉李林甫的精致衣冠和惠妃的正红礼裙同处一室时是那般交相辉映。

就在此夜,武惠妃以十王府于饥荒之时大兴金石之音为理由,罚陈王的生母宋氏代子李漼受过,施杖刑五十,当场将其杖毙,送血襦归安仁坊宋侯府。

据说,十王府邸里李漼撕心裂肺的哭嚎持续三天三夜,终才放了那批女乐人。

乐人平安而归,牡丹坊仍狼藉成堆,没有重建,就像故意晾那里晒太阳一样。

苏安找不到自己的破四弦,便蹲在地窖前,把阑音殿时穿的破衣衫丢进了火盆。盆中光焰,如同婆罗门结尾时的热烈,他眼前飘忽过又红又黑的灰烬,以及李漼那张稚嫩瘦小的脸……贺连陪在旁边,笑了笑,也烧了那顶乌纱帽。

同时,兆尹府一边处理宋州上报的诸多案件,一边开始对牡丹坊事件进行调查,苏安听闻,裴耀卿最厉害的一手,便是把许许多多类似陈王府长史姚辰甫这样的人,直接扣在了府狱,任凭刑部、大理寺、尚书兵部来求,谁都不应。

他以京兆之权,顶萧、韩二阁办事,启用许许多多类似顾越、张仲臣这样的人,一点一点,一州一州,把因为天灾而聚拢成团的地方官网拆散,复清关中。

是日,谷伯压低着斗笠,坐在光德坊门的对面等候。兆尹府人来人往,想把姚辰甫提走的很多,然,谷伯要寻找的这个人,不属于官家范围,而是流外之辈。

说起来,安丰会之所以能凝聚起整片关中的巨贾,无非是因为陆、姚、冯的三方庇护,现在,官家冯氏大势已去,姚家又紧跟着出事,就只剩了一个陆长生。

陆长生执掌常平院,是粮价得以恢复的最后一道关口,也是堵住宋州私仓的最后的沙袋,一旦挪开,所有屯粮就会像洪水那般倾泻而出,直到冲平关中为止。

“钱老爷。”谷伯从想象中醒过神,叫住了一位企图用金钱买通衙吏,探望姚长史的方帽商人,“东市留仙堂贺老爷介绍我来,和你谈桩生意。”

钱老爷是在长安和宋州之间运送漆木的大贾,是在安丰会极有地位的人物。谷伯挑选钱老爷,一是听说他和贺家多有原料采买方面的关系,二,也因此人自诩是老骥伏枥,一向有弃商而入仕途的野心,如此,就有筹码可谈。

钱老爷皱起眉毛:“这姚长史……”谷伯道:“陈王府都闭门好些日子了,姚长史还能有望?”谷伯的一双鹰眼中刺出慑人目光,把钱老爷活生生钉在原地。

谷伯不仅许诺顾越能给的礼会院的流内官职,还愿意提供保护,拥戴钱老爷成为宋州商会的头面,从此不再受制于安丰会,大可把压迫他们的官户说出来。

面对如此诱惑,钱老爷思忖了一炷香,苏十八虽不卖茶水,但在办这类事情上,有着异常坚实的信誉,最终,他同意合作,只是,不肯交代背后的官家。

谷伯依然答应了。他知道好事多磨,只要从安丰会的内部切了这道口子,那么日后,家家互相猜忌的局面就必然会随着兆尹府的追查而出现,届时,哪怕是一张用铁杆都无法撬开的嘴,也会因为内心最轻微的怀疑而打开。

很快,宋州的商贾分裂为两派,一方还跟随安丰会,另方追随钱老爷,而对于谷伯而言,街坊里一日一日增添的年节的喜庆,也变为了危险的警示。

这是涉及利益更替的大事,生死存亡,不可能有任何虚伪的和谈。安丰会雇佣了江湖匪贼,而谷伯和苏十八的伙计,也过上了一段短匕不离身的日子。

谷伯从未告诉顾越和苏安,当年,改动市税,王庭甫的妻和子便是死在陆家手中,奈何市井恩怨只会越搅越浑浊,他瞒下了此事,并且打算瞒到自己入土。

于是,年关将近,苏安和贺连在苏十八里看到的,便是茶娘脸上的那道伤口渐渐结痂,老铺更换了全新的桃符,伙计回来时偶尔身沾鲜血,却也不声张。

长安城里原先喜欢苏莫谙的人家,并不在意南音是否正宗,也不细究是谁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依然在他们打抱不平,日日前来送礼拜访,要请他们奏乐。

苏安原本是疲累极了,懒得走动,闷在房里和贺连共同复奏那曲听过不能忘的婆罗门,却在一日开窗的时候,看见了两个用琴弦挂着的彩绘木偶人。

木偶人身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一个手执金色战戢,一个手执绿色战戟,飘在空中,还伴随着少女的故作深沉的唱腔:“东海中有山焉……”

顺着琴弦望去,是身着淡粉水仙裙的洛书。苏安笑了笑,伸手掏过一个来。

神荼和郁垒二位门神,他自然是认得的,传说中,度朔山上生有一棵枝展三千里的大桃树,桃下住着兄弟二人,哥哥叫神荼,弟弟叫郁垒,如果鬼魂在夜间来偷桃祸害人间,神荼、郁垒就会将它们捉住,用桃木条捆起来,送去喂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笔下文学 . www.vbixia.com
本站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均由网友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笔下文学立场无关。
如果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之内进行处理。任何非本站因素导致的法律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