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

天知道他回答的是哪个问题，苻牧也没再作补充，默不作声地把车窗摇了下来，让微凉的夜风灌进车里。他大学时才去的黎阳，之后又留在那里工作，这么多年他愣是没有回过竹北一次，早忘了竹北的风是什么味道了，只感觉空气里有一丝温润的水汽，混着不知从谁家庭院飘来的玉兰香气。只有竹北人喜欢种玉兰，花开时节不见叶，枝头压着的仿佛是不会融化的雪。他仔细品着这若有似无的花香，终于有了回家的真实感。

苻牧说：“白姨，等这个案子结了，带我去看看我爸妈吧。”

法医们还在夜色中奔驰的时候，周有霁被苻牧这么一吓还真有些懵，正站在别墅门前思考人生。恰好马闻过来，喊醒了他：“周副，现场勘察差不多了。”

“有什么发现吗？”

“要是有就好了，”马闻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可惜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现场痕迹太少了，唯一有的那点儿还可能是第一发现人莽莽撞撞破坏现场造成的。要我说，这地方真的不像是自杀现场，要说是他杀的话又太干净，怕是清理过。”

“所以你认为这可能不是自杀？”

“对。阙子说她再取点样就回局里去，周副你还要上去看看吗？”

周有霁思索片刻：“不了，你就和阙子一起回去吧，我去看看昊东他们。”

聚会虽说是私人性质，林林总总也有十来位宾客。夏萱萱和纪昊东花了好些时间才把到场名单一一梳理完毕，再把几个关系人领回附近的派出所，借了间办公室做笔录，他们负责问，辖区的民警帮他们记。发现尸体的姑娘叫方莘，是祝雪的小表妹，还在本市的大学念书，周有霁进来时她正努力描述她发现尸体时的情形：“我也是第一次来小雪姐家，各种不熟悉，上了二楼也不知道哪个是洗手间，只好挨个开进去看，然后就进了那间浴室。我见浴池里有人还喊了声不好意思，结果人没动，我怕他是泡晕了就过去看……我还没谈过恋爱，哪好意思看男人裸体啊，但要是有人出事了我也不能不管呀！我就过去摇他，可他真的不动，还一个劲儿往水里滑，我当时就吓得逃出去了！”

“那你是怎么判断出他是死了，而不是晕过去了？”纪昊东问。

“我那么摇他他都不动，直挺挺的往池子底下掉……活人哪会这样？”方看看眼前的两位警官，又看看刚刚走进房间的周有霁，“警察叔叔，我知道我处置的方法不对，但是我也是好心呀！”

没等两位小刑警开口，周有霁发问了：“那你认识死者吗？听你的描述像是不认识，可祝雪说那是她丈夫，你既然是她的亲属怎么没能认出来？”

“什么，你说那是我表姐夫任彭越？不是吧？”方莘吃了一惊，眼睛都瞪圆了，“我确实是没认出他……老实说我们家的人都不喜欢我表姐夫，他们结婚之后，表姐夫就不来我们家露面了，小雪姐每回都说他很忙来不了。谁都知道‘狼来了’多说几遍就没效果了，我们都猜是他们夫妻感情不合，闹得娘家人连女婿的脸都记不住，也是丢人。”

这位方小姐说起话来也是噼里啪啦一顿连珠炮，和周小蛮还挺像的，放着不管大概能唠一晚上不带歇。周有霁赶忙把这位佛爷请出去，放下一位进来。祝雪冷着张脸坐到桌前，一双玉手搁在桌上，美甲甲片贴得很整齐，还粘着闪亮的水钻。周有霁很清楚，眼下嫌疑最大的就是眼前的这位未亡人，他让夏萱萱和纪昊东接替做笔记的民警，亲自上阵：“祝小姐，请节哀。”

“我哀有什么用么？死都死了，活不过来。”

“说的也是。你看起来确实一点都不伤心，甚至可以称得上冷静。但作为死者家属，你的反应有些冷漠过头了，这让我很好奇。方才你表妹也说你先生从未陪你回过娘家，请你坦白告诉我们，是因为你们的夫妻感情有什么问题了吗？”

“夫妻感情？”祝雪倏地冷笑几声，“他既然死了，我也不想演了。你说的对，感情确实不好，甚至可以说我们之间就没什么感情可言的。”

“可你和他结婚了？”周有霁略为惊异地挑挑眉毛。

“周警官，实话和您说吧。我和他认识不过一年半，才相识六个月他就向我求婚。他家里的背景比我家好太多，家里人逼着我答应，我想既然是对方先看上的我，怎么都不会对我太坏吧？结果婚后第三个月，也就是半年前，我们搬到了这里，他的狼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祝雪连那点冷笑都收住了，满载怨愤怒的眼里终于有了一点泪光。她直愣愣地看着周有霁，一字一句地说——

“他说他喜欢男人，根本就没爱过我。”

“这祝雪也太惨了吧，”夏萱萱坐在周有霁的SMART里，开了后座上的阅读灯翻看笔录记录，“她先生娶她居然只是为了面子，背地里有个男性情人，还常年不在家……要不是祝雪也不常住在家里，他这是当自己养了个宠物吗？”

“怕是连宠物都不如吧。任彭越自己养着个小白脸然后拿钱打发祝雪，祝雪又用这些钱买了间房子养小三。他们这‘爱巢’平时就跟个离宫似的，任彭越自己请人定期打扫，而祝雪呢，连他找的是哪家家政公司都不知道。”纪昊东说完，看看驾驶座上认真开车的周有霁，“周副，你看这案子该怎么定性？”

周有霁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这不是该怎么定的问题，证据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我觉得吧，目前看来自杀的可能性大一些。”夏萱萱插嘴道，“我赌一顿烤肉饭套餐！”

“那我赌一顿酱排骨套餐？”周有霁试探性地一问，就看倒车镜里夏萱萱点头如捣蒜，他笑了笑，“算了吧，就你那实习工资都没几个钱的。等案子办完了，哥哥我带你们吃点好的。”

天还没聊完，车就开进了市局的大门。此时已是后半夜，办公大楼里还有不少灯亮着，不光他们刑警队的，还有缉毒、扫黄……每晚都有人为了维护“衣食父母”的利益，让灯火彻夜不熄。阙雀这会还在忙，没空搭理人，周有霁在痕检科呆了一会，实在是听不懂她神神叨叨了些什么，转身去了隔壁的法医室。尸检已经告一段落了，白枝山不知道去了哪，办公室里就只有苻牧一个人坐在那看笔记，他听见门响就抬眼看，视线正好和周有霁对上。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周有霁猝不及防想起那句关于处女座的提问，有些尴尬。他轻咳几声，坐到苻牧旁边的空椅子上：“……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