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枝山说完,就把电话撂下了。这下轮到周有霁杵在那发愣:她刚才说要带谁来?我房东?带我房东来现场做什么?没等他想通,他妹妹就领着几个派出所的民警“噔噔噔”地上来了。周小蛮身为刑警家属,自觉责任重大率先报警,也难怪王副局这么快就接到了通知。周有霁本想查看过情况后亲自通报的,念了妹妹几句怪她莽撞,又同民警们说让他们先封锁现场,最后,自己站到别墅大门前等人。
十来分钟之后,来自市局的第一波支援到了。
率先抵达的是队里的三位刑警,马闻是当中资历最老的,一直担当周有霁的副手。另外两个小的,一个是新晋警花夏萱萱,目前还在实习,另一个是从下辖派出所调来的纪昊东,都才刚入队三个多月。本来马闻挑了今晚做东摆席,请两个后辈吃饭,结果饭还没吃完,就被王副局一个电话支来郊区了,这下又多出一群人追着周有霁喊瘟神要他请客。大家都知道周有霁是公私分明的人,出于人情他会答应,只不过认真干活的人才有得吃。两位新丁立刻组织起宾客做问询,马闻去查看现场,周有霁……依旧站在门口,他的法医小分队迟迟不来,做痕检的阙雀倒成了第二波。
阙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周副,你这是在做门神么?就因为你给自己招了个案子要这么尽责啊?”
“阙子,今晚应该不是你女儿或者哲哥生日吧?”
“不是啊,怎么了?”她被问得一脸莫名其妙,“不过今晚本该是我给思绵读睡前故事来着,现在临时换成她爸爸,明儿大概又要跟我闹了吧。”
周有霁只感到糟心不已,叹了口气:“现场在二楼浴室。你先去吧,我再等等白姐。”
阙雀应了一声,蹿上楼去。她女儿今年才3岁,这么晚了还把她从家里喊来出现场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周有霁暗自给他们一家三口预留了撮饭名额,再抬眼看时,终于见到白枝山的车出现在院门口。正如她所说,除了白枝山她自己,从副驾上还下来一名青年,庭院里灯光昏暗地令周有霁看不清他的样子,待人走近了,他才恍惚觉出哪里不对——这位房东“大哥”,是不是在哪见过?
蓦然间,他的记忆终于被激活了。
那是大约一个月前,王文石给了他一份从相邻的黎阳市发来的调令,说是要从黎阳调个法医过来。白姐再干几年就该退休了,是得找个人来继承衣钵。他看了几遍简历:竹北人,黎阳医大法医学专业,毕业后留在黎阳工作了几年,成绩优异,碰巧赶上这机会就申请调回原籍。资料显示他今年27岁,比周有霁小一些,左眼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眉眼上扬,英气之余还有一丝媚色,相当养眼。此刻,照片上的青年活了,甚至比照片还要好看几分,见周有霁一直盯着自己,不自在地皱起眉:“你老盯着我看,不怕我吃了你吗?”
被他这么一说,周有霁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白姐,能介绍一下吗?”
白枝山见他忘得如此干净反到很开心,仿佛抓到什么把柄似的说起来:“这位叫苻牧,既是你房东也是你同事。原本后天才来我法医室报到的,今晚就算提前到岗了吧。”
“这姓氏很少见啊,符号的符吗?”
“大概比你想的还要少,苻是草字头带个付出的付,牧就是牧场的牧。”苻牧接腔道,“既然白姨说你是我房客,想必你就是周副队吧?客套话就先不说了,事不宜迟,现场在哪?”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周有霁微微一笑,示意他们跟来。这次进现场就算正式勘验了,两位法医披好白衣戴好口罩,麻溜地绕着现场转起来,大家都各司其职,周有霁很满意这种明明白白的安排。然而没多久,白枝山就冲他招了招手,似乎是有什么发现。
“你看他的左臂,就是小臂接近手腕的这里,有一道掐痕。”苻牧说着,“伤痕在手腕的内侧,那里的组织柔软容易留下痕迹,大概被人非常用力地握住导致的。要是个意识清醒的人被这么掐住,估计得疼个半死。”
周有霁看了看,又对着自己的手臂比划了几下,提出了疑问:“如果他忍得住疼,类似的伤痕他自己也能做得出,不是吗?”
“周副队,你很聪明。通过自我伤害是造出这样的痕迹,但这个掐痕很可能不会是他自己弄的。”
苻牧让周有霁看死者的指甲。指甲被修得非常短,几乎没有一点能够藏污纳垢的空隙。接着他又让周有霁看那道掐痕,除了一点皮下出血的痕迹,还有几枚半弧形的伤口。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扎入皮肤之下,几乎能从身上掐下血肉。这是以指尖深深掐入后留下的伤,造成伤害的绝不是死者自己的手,只可惜伤口浸过水,如果能确定这伤口是生前的还是死后的,对断定死因的帮助可不是一星半点。既然有他杀的嫌疑,尸体自然是要送去市局做进一步分析,两位法医也准备离开现场回市局去,临走前白枝山问了句:“周有霁,你说要给人接风洗尘的那句话还算数吗?”
她的潜台词大概是“人家提前到岗还要帮你熬夜验尸你真不是人”,周有霁连声说着算话算话让他们赶紧走,末了还不忘再跟苻牧搭一句话:“苻法医,今晚真对不起你,不帮你搬家就算了还给你添乱。”
“别这么说,深更半夜出勤的事我也不是没碰到过。倒是周副队,我有个问题特别想问问你……”
苻牧压低了声音,不自觉地凑近了一点:“敢问周先生你,是处女座吗?”
没等周有霁回他,苻牧就一溜小跑钻上车,白枝山开车载着他油门一踩,没影了。周有霁当时就想,这家伙是不是有点惹人厌?他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欺骗性未免太强了,居然能骗过自己在调令上签字。况且最可气的一点是,他有签调令的资格却没有核发工资的权限,他扣不了人家的奖金,人家却可以给他涨房租。
……可他到底是怎么看出自己是处女座的?
逃上车后的苻牧笑得简直要停不下来:“周副队这人真是太有趣了。白姨,他平时也这样吗?”
白枝山并不知道他到底和周有霁说了什么,以她对苻牧的了解,不外乎三种情况:讽刺,挖苦,或者调戏。当然最后一个选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她知道这小子从小就难以抑制自己的“洪荒之力”,让他说点好听的,他就只想往你心头按根刺儿,好在他知轻重,毕竟今晚和周有霁是初识,往后大家局里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最多逞个能抖点机灵。若是周有霁的官再大三级,他大概就能彻底管住自己的嘴了。
“你这是没见过他生气。周有霁这个人啊,平时由着大家胡来也不会说什么,但如果扯上工作,他大概比谁都认真,给他惹事相当于惹了只炸毛狮子了。”
“那他这会是生我的气呢,还是会不当一回事?”
“各占一半吧,他现在还摸不准你是什么性情,说不定正劈头盖脸地发懵呢。怎么,你喜欢周副队这个类型的?说起来,你和那个姓顾的分手了之后,没再找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