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人间(2/2)

两个一大一小的人你来我往的吧唧着胡话,重重复复地表达着思维混乱的见闻和念想,小孩子得了秋先生的许可,丢了德行,拖了个马扎扒在秋不正的腿旁边,叫着叽叽喳喳不肯停歇。

秋不正一手撑着头:“你上哪儿玩去了?玩得这样野。”

徐云吐了吐舌头,对飞来的诽谤无动于衷:“哪里都去了,爹爹带我走了好多的地方,江南也有,蜀地也有。不过爹说北疆现在不好过去,就先不去。”

秋不正哄他:“你玩得倒是开心。”

徐云听了这话,想起来什么,突然叫道:“先生先生!是了,我这一回随父亲去了蜀地。蜀地的人又多又热情,镇子间的买卖做得很宽,人来人往的,一天要做好多生意,花好多钱,就算和这边比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和你说的根本不一样!”

秋不正看着他愤愤的脸一脸迷茫,全然不记得“你说的”之中到底包括了什么。之前他为了哄孩子玩儿,信口编的故事数也数不清,哪里能哪句话都记得嘛!只不过看着徐云煞有介事的样子怪好玩的,便装糊涂道:“什么什么不一样......诶呀,我同你说了些什么?上了年纪都有些糊涂了。”

徐云心知他装傻充愣,气鼓鼓地:“你不是说,蜀道多匪,都是拖家带口地成匪成寇。因为竞争人太多,做得尽是些腌臜营生,只顾着抢,又混不到一起,全是些没头脑的傻玩意儿吗?”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贴合秋不正的语气了,徐云自己断然编不出来,他想抵赖都抵赖不成。

徐云想了想,又摹出秋不正半分神色,装模作样道:“两里路凑合凑合能凑出十伙匪徒,多得每个坑底下说不准都藏着人。传说蜀道没有新嫁娘,因为送嫁的队伍走出一里就能被劫上几次,新嫁女嫁衣上的赤铜线没走出几步路就都被扒干净了。”

秋不正听了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觉得什么问题都没有:“对啊。”

徐云塌了脸蛋儿,更加委屈了:“对才鬼!先生说得可真,我信了好久,上蜀道时一直担惊受怕,挨爹笑了一路。结果都是胡说八道!什么匪寇什么盗的根本没有!”

秋叶在门外摇着扇子纳凉,他们俩人吵吵在外头也能听得到。她听到这一句抱怨,忍不住起身来,靠在门边笑话道:“都那么久了——还教你说什么都信?不正经每天都瞎吹,满口跑马天下飞,能找出几句真话来?”

她想想又笑:“你自个儿也不想想,他这话说得都有毛病。天底下的流氓们到底是有多君子,亦或是同时瞎了眼,才会放着那么大个美娇娘不顾,去扒嫁衣线?三从六德学得挺好,打劫打得也挺乖。”

当年秋不正倒霉,因为长得不错,被当成美娘子拖进金平的匪寨里头。那伙匪徒后来发现了“美娘子”的男儿身,愣是没舍得丢,最后药着半死不活地充当吉祥物养眼。

他真该烧两柱香庆幸那伙匪窝里头没有哪个好男风,不然秋叶路上一来一去的折腾,不知还能不能捡着活物。

“诶,等等。这个我要说两句。”秋不正转着眼睛,争辩道:“其他好商量,这事不是我胡说!”

他给徐云解释道:“当年蜀道发了大水患,西南好大一片地区都受了水灾,大家伙要吃的没吃要喝的没喝,餐风露宿,险些被困死在蜀关一道。水灾过后,蜀道全面封锁,朝廷的救济银又迟迟不到,饿死为蜉蝣,食路喂野狗,数万人被逼无奈操刀为匪,这可是实打实的真事儿!”

见徐云一脸生疑,秋不正认真为自己辩白道:“你若有运气,能翻得到西蜀民俗间的书籍传记,或许上边还有记载,多少都有当年的影子。若是蜀道当地,活着的人多半都记得,清楚明白的更多,不过愿不愿意讲就是两回事了。”

徐云不信他,觉得这是个大忽悠:“为什么书上不说?”

秋不正先生的权威遭到质疑,痛心疾首:“他们倒是敢啊!妄议实事,哪个敢出来写?”

他又接着讲:“新嫁娘的说道说是传闻,我倒是觉得有些可信的......那年匪寇的队伍还没成型,那些人头一回做的匪寇,都是新手,心中还没那么快过了那道德大关。”他摸了摸下巴,琢磨着,“大抵是自欺欺人地觉着抢东西是被逼无奈,抢人就变了性质。早前不还是个普通百姓么,虽暮做了匪,一边抢着,一边心里总还认为自己是被逼无奈的暂时,做匪也不彻底。”

他把手上的笔拨弄着转了两圈,没抓得住,笔就着他的手边缘滑了一下,在虎口上带出一条粗粗的墨迹来。

秋不正心想,毕竟人心里的大防总是一道一道放下来的。没走出那最后一步,就以为还能回头。不过这话徐云也没法理解,他就干脆不说。

“人嘛,坏坏得彻底,好好的不说,好歹自己心里头还能过得去一些,不上不下的,骗不来自己,还害苦了别家,”他偏过头笑着对秋叶道:“叶子你怎么会不知道?啊,那会儿你还小,记不得也正常。”

秋叶给他一句话呛得咽了声,转过头来瞪着他,好半晌才咬牙蹦了几个字:“......呵,当然记得,那么大的盛事,哪能不记得。”

秋不正一脸感慨:“......想想那也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转眼都那么久了。你见不到也是正常的,若这匪患能窜到现在,可就不是小打小闹了。”

徐云听着迷糊,心里傻乎乎地纠正不过来,也听不出自家先生话里其中的深意,只好奇地掰了掰手指:“那......那些匪寇,后来怎么样了?”

秋不正两手一摊:“还能怎么样,给官兵全剿了呗。”

“啊?”徐云瞪大了眼,惊叫道“他们虽然做错了事,但先生不是说他们是被逼无奈的么?”

在小孩子眼里,人可以做错事,只要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滔天之罪,都是可以有改正的机会的。这些百姓们被逼无奈,又没犯下什么大错,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就这么剿灭了,连个反悔的机会都不给。而且听秋不正说,这里至少有上万人,他虽然数不过来,却知道是很多很多的。

徐云:“这么多人原来可全是好人呢?全都剿了?!”

秋不正往后靠了靠,想找一个小孩子能听得懂的说法:“......有点儿难解释,本来这种情况按理说是由地方安置。只要过去没犯下什么大过错,都以招安为主,以工代罚,毕竟人数实在是太庞大,又散乱。”

何况在那种人吃人的环境下,哪里有什么对错可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求生,可光光是为了活下去,做出的事就已经是罪大恶极。

秋不正没说全,他只是看了徐云一眼,有些深邃。

大约是灯火的原因,徐云竟觉得那眼神太过认真:“不过那阵子局势乱很乱,连太子大哀都无从出诏。地方治若要完成那么大件事吃力不讨好......”

秋不正:“ ......官人不知人命贵贱,反正人总是杀不完的。全剿了既能完成难民安置又能解决匪患问题,死不足惜,给了上边的人一个一箭双雕的机会。嘿......那些匪寇若知道统一战线还好说,可他们不扎堆,毫无抵抗力,不必分心。至于地方治,圆满完成任务,解决朝廷心腹大患又是一项功......诶!!!”

说话间秋叶不知什么时候闪到桌边来,抄起桌上的杯子就往这人脸上一泼,打断了他的说话:“越说越得意了是吗?你不要命说给孩子做什么?还不仔细你那颗脑袋!”

她挥手时眼睛顺着手势带往桌子上扫了一眼,就几个字的间隙,看见了秋不正桌前的纸上全是些淫词浪调,信纸的边尾画了几颗红豆,好像生了眼般抛出画主人的风流。

这人哪里是在正经干活?!全是在干些不着四六的事!!

秋不正皱着脸抬手抹掉水:“......怎么谁家的女孩子教得这样厉害......叶子你这么泼,以后会没有婆家要你的,这样下去就会在哥哥这里老成成老姑娘咯......”

秋叶:“......”

他居然完全没有一点累赘的自觉!

秋叶看着秋不正在那笑得自顾自,气得手发抖:“大破烂!!我带着你才嫁不出去的!!!云崽子过来!让他在那一个人发骚!”

徐云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听到秋姊点了自己大名,立马起身。秋先生向来欠骂,这时候他决计不能帮着劝。

生气中的女人是不能够违逆的,小孩子明显明白这个道理,他同情地看了一眼秋先生,没头尾地迅速溜了。

徐云本也只是回来和他们打个招呼,毕竟天长日久,有再多想说的话也不急于一时,而眼看月色越爬越高,他也正是该到歇息的时间了。

徐云溜出院门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转身隐约听到秋叶可有可无的一声叹息,怕不真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秋叶一袭绿裙装,短袄的两侧轻纱被服服帖帖地绑在了手臂上,只留下两条系线的绳子拉得老长。她抄着手倚在院门旁看着他,见他回过头来,笑着脸打发了他,做了个“去”的嘴型。

夏风吹得燥热,徐云疑心是自己的错觉,恍惚听到家里差人喊他的声音,忙跑了开来,身影蹦跶两下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秋叶目送走了徐云,转回头朝着屋里白了一会儿眼,末了想起这是个看不着的半睁瞎子,白费了半天表情。

她走到门前气呼呼地向里面喊着:“倔驴!”不解气,边走又边喊了几声“倔驴!倔驴!”这才舒心了似的躺回院子里的小塌上,心满意足地眯上了眼。

秋不正听着外头的动静,好笑地摇了摇头,偷偷地对着门口挤了个鬼脸。

幸好秋叶走得快,没看见这人不知悔改的堵心举动,不然这回准要把烧开的水泼他脸上。

@笔下文学 . www.vbixia.com
本站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均由网友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笔下文学立场无关。
如果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之内进行处理。任何非本站因素导致的法律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