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邺距桑中只半天的路程,当年李威成位极人臣,只差一步,却不知为何想不开,硬是要在壮年之际辞官归乡,老皇帝不准,他就跟不要命了似的,三天两头得罪老皇帝。最后老皇帝实在忍不了他,也照旧不准他的辞报,只是派他到江南来任职江南下江按察使,怎么样都不算委屈。结果人家不愿,依然嫌弃这官做得高了,花了很大手笔,才回转成了小小的都邺城府尹。
其中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着都邺离家近,随时能回家去。
这恋家的毛病李知府几十年都没改过来。
依他当年的位置,一个下江按察使对他算得上是贬谪了,诸位大人不知内情,还以为李大人摸了虎须,纷纷撇清关系。可别人被贬一下都要哭唧唧的写诗,半夜还被委屈得醒过来,而他就因为恋家,巴不得多多贬谪他,做得越低越小越美滋滋。
李威成长在商行之家,上下的先辈们都是行商走马的,几辈人就出了他那么一个得天独厚的读书脑子。可惜得天独厚读书的脑子泡在算盘里面泡久了,只对银钱迎来送往有兴趣,当年若不是他老爹老娘以死相逼,他千算万算顶多在家乡做个秀才也就算了,万万是不会上京求学。
毕竟他的梦想是个走南闯北的行脚商。
也正因此,当从北边儿下来置卖买卖的徐留雁到都邺城过货时,他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眼看自家女儿也对人家倾心,徐留雁又再没家人了,就拾缀拾缀把人给提溜进了家门来。
商行出身的人,能混到他那份上,想得都是如何把自家孩子弄进贵门,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倒好,一心想把自己摘出去。若不是实在无法讨价还价了,他觉得在桑中做个县令会更加好一些。
大抵胸无长志,也没谁能做得比他更加真心实意了。
李威成透过窗口望向桑中的方向,感觉一家老小压着心头那么一点的血,都是暖呼呼的。
乡里民间总会办有每月的集会,称作月集。周围城镇乡县的人都聚在一起,相互交换自家里头要买卖的东西,常常也能吸引许多外地来往的行脚商,很是热闹。都邺附近的月集开在桑上,每三个月就开一次,六月中旬正是开放的时间。
然而这月还没彻底倒月集开放的时间,周围城镇的人来送往就先渐渐多了起来,再偏僻的小巷都有了人气,每家客栈都不愁本月的生意了。
每次的月集开放时,附近的城镇都要比往常热闹上许多,但也没有活泛到这个地步,每年只有六月的集会才能见到这样熙熙攘攘的场面,因为六月的集会最为特殊。
桑上有一种名酒,叫“陌上桑”,口香清冽,醉人醉己,只在六月的月集这两天开酒槽,趁着月集卖酒,给来集的人打打口渴歇歇凉。
桑上的酒家是商量好的,以来源远流长,二来陌上桑的炮制需要时间,他们就决定好了,“陌上桑”只供店饮,绝不外流。
若不是周遭上来赶集的人想要讨酒喝,就得亲自在六月集的时候跑一趟桑上。
大约是这么个缘故名头吹得响,引得不少酒客都慕名前来寻酒。
徐云不知道从哪个碎嘴的家子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想上一趟月集玩玩——月集里头也不光是买卖,周围的人都聚在一起,会有些好玩的东西,晚上还有些杂戏班子演出,小孩子们也常都会跟着去玩。
但徐云家里的人又从不去月集,他很是苦恼。
他听说六月的月集有名产“陌上桑”,就想秋先生那样好酒的酒鬼,是绝不可能放过的,便就打算赶着慢着在月集开市前两天跑去偏院——想求秋先生捎带他。
谁知他这样精打细算,等他到了偏院,再想找人时,秋先生却已经不见了。
秋叶在屋里忙活着,被徐云东跑西跑的搅得不安生,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插着腰看那撒泼打滚的小破孩子,吓道:“大早上的作什么瞎跑跑!搅一屋泥!”
徐云便哀怨的看着她。
秋叶看不懂他小脸憋出来的哀怨:“你找不正经儿?他昨儿一大早就动身去桑上了,这几天估计都住那,他赶去喝酒,怕晚了要排队。”
徐云欲哭无泪:“......别吧......”
徐云家买卖做得大,是拿着市引记录在案有正经营生铺子的人家,家里的铺子不止一间两间,这种小集市小买卖他们基本是不会掺和的。秋先生虽爱玩,但仅限于和大姑娘小媳妇搅在一起,而月集上多是吆喝唱打的汉子们,大姑娘小媳妇都是一手拎着篮子,一手牵着孩子的。秋先生道德底线还在,身子骨又是那个有心无力的破烂样,就觉得与其跑去什么月集,倒不如上一趟都邺听听小曲儿消磨时光;秋叶更没什么闲活儿,因此徐云一直没能见识所谓月集是个什么样的。
秋叶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算着账本,借院中一点微光。等她忙了半天,抽空时一抬头,徐云还是委屈巴巴的坐在那里,一副不甘不愿的小模样。